本身而言，彻底沙漠化、土壤全部变成颗粒状且不会结块的黄沙是一件需要较为漫长的时间才能完成的演化。植物的生命力比人们想象中的要顽强许多，在诸如风滚草、白杨、仙人掌耐旱植物的疯狂挣扎之下，“沙漠化土地”在现实中更多指代的是戈壁荒原。42OUq
阿拜多斯的情况，也是一样的。比起纯粹的沙漠，戈壁实际上才是这里的常态。42OUq
但戈壁是一片十分无趣的地方，比沙漠要无趣的多。一望无垠的黄沙在美学上具有相当宝贵且特殊的价值，细腻的、颗粒状的沙子也会给人特殊的触感，这些东西结合起来虽然会彻底抹杀任何生机，但对人的感官而言，确实是“新鲜的、有趣的、与日常生活有所区别的”。42OUq
戈壁不一样。一团团的、毫无绿色的、不知死活的灌木丛零散地分布在光秃秃的土地上，乍一看上去除了没什么东西之外，跟平常能够见到的地面没有什么两样。土壤表面覆盖着一层薄沙，下层却依然是坚实的、凝结的黄色土块，气温低的时候甚至还有可能冻成硬邦邦的冻土。千万不要被这些土块蒙蔽，以为既然能冻上那应该还有什么水分在，说明土壤可能还有肥力——42OUq
戈壁已经死了。虽然不能说毫无希望，但如果没有人长久地、持续地、日复一日地、以十几或几十年为单位地做些什么的话，戈壁是真的已经死了。42OUq
“啊，我想到一个好比喻，”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思考了这么多之后，我突然灵机一动，“沙漠是土地的骷髅，而戈壁就是巨人观化的土地尸体。骷髅是具有艺术价值的，你像阿里乌斯高中的校徽不就是骷髅头吗？但从来没人听说过有谁拿巨人观化的尸体当标志的吧。”42OUq
“所以，戈壁很无趣。沙漠要有意思的多。而且戈壁比沙漠更没有价值。而无趣、没有价值总是占据了生活的多数，就像无趣的、没有价值戈壁面积总会比有趣的、价值要更高的沙漠大一样。”42OUq
“为师确实碰到过持有这种消极观点的学生。但她们最后依然怀抱着希望，决定一起去寻找生活的、青春的价值了。”42OUq
“嗨呀，谁消极了。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我活得挺积极的。”叹了口气，我回答，“接下来的朝向不应该是大家互相诉说一下工作中的麻烦事，发发牢骚吗？你把天聊死了，老师。”42OUq
“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没想到。还以为祝工你是在认真下结论呢。”42OUq
“不，说到底你为什么要跟过来啊，联邦搜查部的老师。你们部很闲吗？不应该每天忙着调查恋童癖然后带着武器踹门让那些人原地升天吗？你看，搜查部和调查局也没啥区别吧。”42OUq
“也对，要不然你们部第一件事就应该是把你自己给绑起来。”42OUq
我感觉自己可能确实有点儿话痨，所以打算闭嘴休息一会儿。这短暂的沉默似乎迎来了什么误解，坐在驾驶位的老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瓶冰红茶：“渴了吗？不用付钱，这瓶是我请的。”42OUq
窗外似乎起了轻微的沙尘暴，虽然不至于看不清路，但沙子砸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些催眠。42OUq
出发之前，我家大徒弟又来了电话，表示皮卡油不多了，她需要先开去加油，但跟我们公司长期有优惠合作关系的加油站跟圣三一并不顺路。我原本希望圣三一能帮忙派辆车送我过去，没想到她们这边有车是有车，但没司机。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又不是没驾照——42OUq
“祝同学毕竟只有一只胳膊，开车会有众多不方便。我来当这个司机吧。”42OUq
这种说法让我听上去有些不爽，毕竟从各种意义上这话都是在说因为丢了这条胳膊，我能力不足。我潜意识里还是很讨厌别人因为这种原因照顾我的。但转念又一想，有一个免费司机倒也很不错，起码路上我能稍微眯一会儿。而且，有老师在的话，圣三一应该就不会再合同上扣我租车费了吧。42OUq
结果我确实眯了一会儿，但也就一会儿。圣三一这车座椅太高了，而且似乎配装了某个奇怪的装置——我猜可能是用来让翅膀叠起来更舒服的——这东西不知道要怎么调节高度，反正在我的脖子附近硌着，睡起来很难受。42OUq
说起来，虽然我跟这位基沃托斯的大英雄认识很久了，但关系确实不能算得上朋友，最多就是见上面会打个招呼，需要干活儿的时候他会在排除完千年那边认识的、对口的学生之后想到我这边而已。42OUq
我跟老师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某次夏莱办公室翻修的合同当中。那时候联邦学生会需要重新检查、布置入墙弱电电路，然后出于政治中立的原则最终找上了鸡窝机电保养。理论上这不在我司的业务范围之内，但对于我个人而言并非不能干——有家族传承的手艺在。考虑到联邦学生会这种大客户以后说不定能有其他生意介绍过来，就算给的钱不是很多，我最终也还是拎着工具箱过去了。42OUq
我进门的时候，这家伙正在被早濑优香劈头盖脸地骂他浪费钱。这让我很是担忧：账还得千年的会计来审，夏莱不会不具备独立付款能力吧？42OUq
“抱歉打扰。”在等了一个半小时之后，我最终还是忍不住插话了，“我是来养护维修电路的。说是要换光纤，重新布无线组网网络，还有多加几个供电插座是吧？”42OUq
“施工图我已经拿到了，因为需要在墙上开槽，能请两位先在外面避避吗？灰大。账这种事你们两口子在外面一样可以算的。”42OUq2
“好好好我不听我不听，我是来干活的，你们的家务事我不掺和。”42OUq
心情突然变好的会计红着脸拉着老师就跑了，我也顺利干完了杂七杂八的活儿。等到我开始进行最后的清扫收尾工作时，老师一个人回来了：“让你见笑了。我来帮忙吧。”42OUq
“祝，枌生祝。基沃托斯机电维修保养公司总工程师，联邦学生会给我派的活儿。”把扫起来的墙皮倒进垃圾桶，我说，“墙漆我后天再来给你上，明天有点事情。后天你在吧？”42OUq
……然后这个人就放了我半个月鸽子，每次都是有急事。哦对了，我提供的报价单还被早濑优香狠狠批判了一番，最后这单生意相当于赔本给夏莱干了。联邦学生会那边也没继续联系我有什么新的单子，反倒是老师可能出于某种愧疚心理，找上门过几次。42OUq1
“还好吗，祝同学？”窥视了一眼我的脸色，这位临时司机问，“肚子不舒服？”42OUq
“不知道。要么是你的冰红茶下了毒，要么是大姨妈要来了吧。”42OUq
“呃……”踩了一脚刹车，缓缓驶过某段“天然减速带”，老师有些尴尬，“你这才是把天聊死了，祝同学。”42OUq
“我突然想到，关于老师对学生的骚扰问题夏莱应当负全责，换句话说联邦学生会应当就老师的不当行为发放普遍赔偿性补助，一米五以下可领取的补助翻倍。”42OUq
“虽然我很想问为什么，但又突然感觉答案肯定不是什么好话。”42OUq
垃圾话是个用来打发时间的好东西，不知不觉中，圣三一皇家炮兵靶场（我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给名字里加个皇家）那原本应该华丽大气但被风沙疯狂侵蚀过了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了视野范围之内。42OUq1
回到戈壁与沙漠的话题上。虽然戈壁比较无趣，沙漠比较有趣，但同为无人区，还是戈壁比较适合当炮靶场——松软的沙丘根本不可能让驻锄在射击时吃上力嘛。42OUq
这座炮靶场也是基于这种思路修建的。我在新闻里看到过，在跟凯撒集团及阿拜多斯高中的多次谈判之后，圣三一最终拿到了这片土地为期五十年的租赁使用权，据说这一大笔钱极大地缓解了阿拜多斯高中原本的债务问题……42OUq
但说实话，选址有大问题。负责这项工作的那位大小姐耍起了完全没用的小聪明：她将这座靶场选在了戈壁与沙漠的边界线上。我大体能够理解她的思路：火炮需要坚实的土壤支撑，但对于回收弹头而言，落弹区肯定是在黄沙上更好。在这种思路的指导下，选在边界线上似乎是个明智的选择——42OUq
她肯定没听说过“沙进人退”吧。考虑到阿拜多斯沙漠化进程的速度，再过不出五年，这靶场肯定就会变成烫手山芋，圣三一只会有两个选择：重新选址重启谈判，或者投入大量资金帮助阿拜多斯治理沙漠化。42OUq
不对，还有一个选择：真的在黄沙上做射击试验。毕竟，这群人的常用炮阵地可是柏油马路，茶会地点旁边，干出什么离谱事都不足为奇。42OUq
跳下车，我“嘭”地一声关上车门，把嘴里的沙子吐出来，然后带上口罩，顺手又摸出一个扔给老师：“你还要继续在这儿一起吹风吃沙子吗？”42OUq
“懂了，明天就去给记者卖新闻，‘联邦搜查部顾问老师对圣三一皇家炮兵靶场进行突击性搜查，疑似发现重大违规军备’。”42OUq
远处驶来了我司的皮卡。在晃晃悠悠地停在了一个奇怪位置之后，我的大徒弟下了车，朝着这边跑了过来，胸前两颗成熟果实晃晃悠悠的：“祝工！”42OUq
“奇了怪了我就，”被她一把抱住，我在这人怀里嘟囔着，“你就不疼吗？”42OUq
“祝工你又没做护肤和防晒！连个帽子都不戴。”急忙从背包里掏出了一顶鸭舌帽，她扣在我头上，“明明是应该享受美好青春年华的花季少女，可不能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皮肤啊。”42OUq
虽然很遗憾，但这位除了蓝色工装之外哪儿哪儿都像是个正常高中生少女的高个大胸金毛高马尾确实就是我司目前的二把手，我的大徒弟，目前理论学籍为千年科技学园的草野哲子同学。42OUq
“这肤色是劳动的象征，健康的证明。你对小麦色有什么不满吗？”42OUq
“而且头发的护理也很重要，祝工你这么好看的银白色，要是能留长一点……”42OUq
“有什么用啊，白色太不耐脏了，沾点儿机油就麻烦。倒是你，抽空把头发剪了去，一个不小心卷到工程机械里有你哭的时候。颅骨都给你绞碎了。”42OUq4
“工作的时候我会好好扎起来的！啊，哎？老，老师？”42OUq
可怜的孩子可能还不知道自己面临着怎样数量众多且实力强大的对手——光圣三一茶话会那几个就够她喝一壶的了。态度有些扭扭捏捏的，她把我放开，手收到背后，低着头用脚尖磨着地：“老，老师好，那个，今天天气……貌似有点儿恶劣……”42OUq
“好久不见了，哲子同学。最近遇上什么困难了吗？记得跟为师说啊。”42OUq
“每天跟着祝工忙来忙去的，也辛苦你了，千万注意休息。”42OUq
这种宝贵的对话场合还是单独留给两个人。我独自走到皮卡旁边，检查了一下带过来的设备，顺便跟我司的另一个成员打了声招呼：“你怎么也跟过来了，老四？”42OUq
坐在皮卡副驾驶位置上的是我司的机器人成员，我们都称呼他“老四”。他以前似乎是在某个餐厅当服务员的，后来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变故，选择到我司来工作——42OUq
毕竟是在黑市认识的，过去的经历，也不敢打听太详细。42OUq
“也好，有你在我能省一半儿的心。哲子她还是太闹腾了。不过也对，年轻人心浮气躁嘛。”42OUq
“说起来，这儿怎么没人啊。说好有人来接咱们的……啊，来了。”42OUq
我的话刚说完，靶场的大门就缓缓打开，一辆颇具圣三一风格的白色小车开了出来。然后，车窗里面探出来一个人：“是枌生祝同学吗？”42OUq
“我是阿慈谷，阿慈谷日富美。请跟我的车进来吧！”42OUq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