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进屋干活之后，生盐诺亚这个人就一直在笑眯眯地盯着我看。我用光功率计测量光纤情况的时候，她在盯着我；我检查交换机的工作状态的时候，她在盯着我；现在我用一字改锥撬开了AP面板的外壳，她还在盯着我。急促的雨滴拍在玻璃上，不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和忽明忽暗的闪电，她的影子也随之在夏莱办公室的地板上闪来闪去，伴随着这人脸上几乎一成不变的微笑，让我心里很是发麻。42J5h
她甚至还在搞记录。仿佛在制定谋杀我的计划一样。等我出了夏莱办公室的门，她是不是就要带上某种带有特殊宗教含义的面罩，拉动电锯把我大卸八块了？42J5h
“那什么，诺亚同学。”实在是有点儿撑不住，我拆着面板的固定螺丝，跟这位有点儿瘆人的研讨会书记搭了话，“能拜托你开个灯吗？云层好像越来越厚了，我看不太清楚。”42J5h
太好了，这人发出声音之后，刚刚的恐怖印象就统统消失了。讲道理，诺亚同学本来就是个挺有气质的人，只不过她奇怪的举动与刚刚的环境确实不算太搭……42J5h
脸上的微笑有了道歉的意味，她捧着笔记本站起身，“咔哒”一声打开了吸顶灯。抬起手遮了一下，我花了几秒钟才让眼睛适应好突如其来的亮光。等把手放下，诺亚同学的脸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吓了我一大跳。42J5h
“啊……哦，”点点头，我舒缓了一下惊魂未定的情绪，“谢谢。”42J5h
夏莱的办公室里一共安装了三个AP面板，两个在办公区以避免出现信号死角，一个在休息室覆盖了剩余的功能区，属实是相当奢侈的配置。拔掉这个面板上的网线，我接到光功率计上，检查了一下各项数字：和主线路一样，没有发现任何问题。42J5h
面板的工作也是正常的——虽然温度好像有些偏高，应该是有什么大带宽程序在运行吧。基本上到了这一步，大体就能够排除掉硬件问题了……42J5h1
算了吧，不能这么下结论。能够描述所谓“网络波动”具体情况的人一个在床上躺着，另一个放了我鸽子，眼前的这个代替而来的沉迷于在本子上写些我完全不知道的内容，总感觉跟她打听会很费劲。42J5h
……至少办公区的这两个，全都过一遍吧。反正也没事，就当定期检查了。42J5h
把水晶头插了回去，我拧好固定螺丝，正准备扣上盖子的时候，诺亚同学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我身旁。弯下腰，认真地看着还处于暴露状态的面板，她微微歪了一下头：“对不起，祝同学，能让我问个问题吗？”42J5h
“啊？”对她的神出鬼没和奇妙举动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这次她倒是没吓到我，“你说。这又不是什么复杂的玩意儿……”42J5h
“刚才，你拧下螺丝的时候转了五又四分之一圈，但拧回去的时候却只转了不到四圈。这里面有什么缘由吗？”42J5h
“呃……”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怀里的笔记本，我稍微用力，让面板盖发出“咔哒”的一声，以表明这个塑料外壳已经到位，“你刚刚就一直在写这种东西吗？”42J5h
“……啊，当然不是。虽然忠实地记录现实是我作为书记的指责，但这种级别的细节显然是不能留在纸面速记上的。我只是，嗯……”用食指点着自己洁白的脸颊，她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说辞，“……只是，很单纯地记住了。”42J5h
“咱们说啊，通常而言，不专门提起精神去观察和记忆的话，就这种小事是不会……”42J5h
“就算这么说，”表情稍稍困惑了起来，诺亚看着我站起来，“我真的只是，很单纯地记住了而已。我的记忆力确实要比周围的人好一些。”42J5h
从最开始就感受到了种种不和谐感，在这个瞬间忽然有了答案。咬了咬下嘴唇，我心中忽然萌生出对她而言可能有些侮辱性的同情。似乎是察觉到了我情绪上的变化，诺亚后退了两步，一双大眼睛眨了眨：“怎么了，祝同学？”42J5h
“没事。我这个人，思想上有些消极，总会下意识去想些糟糕的事情。”把手插在腰上，我低下头，看着地板，“就像你说你记忆力好，我就瞬间想到，嗯，怎么说呢——”42J5h
我的这个问题确实有些突如其来，莫名其妙，没头没尾，就连白发的奇特少女也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这是……”42J5h
“啊算了算了算了，这种问题回答起来很奇怪吧？我问出来也够奇怪的。”连忙摆了摆手，我开始认真反思自己那泛滥的、过于主观的、完全没有道理的同理心，“我好像一直都在问奇怪的问题。先说好啊，我真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人……”42J5h
“谢谢你关心我，祝同学。”忽然又笑了——比平常的仪式性微笑更加灿烂，诺亚的脸看上去柔和了不少，“我很幸福。就是因为有优香、老师、还有像你这样关心我的人在身边，我的每一天都很幸福。”42J5h
……哎呀，这话被人家通情达理地接下来了。实在是让我无地自容……42J5h
那双紫色的眼眸此刻充满了好奇。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看着她认真等待答案的表情，我最后还是笑了笑，摇了摇头：“……螺丝是吧。因为拧的时候感觉要滑丝了，所以没拧到底，就是这么回事。”42J5h
“滑丝？如果出现了损坏，为什么不换一套新的螺丝呢？”42J5h
“还没有滑丝，只是从手感上判断，应该要滑丝了。你也记得跟老师说一下，以后修这边力气不要太大。否则，下次我来也就只能想办法扩孔，重新打一个膨胀螺套进去了。那玩意儿虽然不难，但动静不小，老师毕竟还在睡觉。能用就先用着。”42J5h
背后传来的呢喃似乎意味着诺亚同学在思考着什么，但躲掉了正面回答的罪恶感让我不敢分心去思考，于是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手头的工作上。来到另一个面板前，将一字改锥插进缝隙里慢慢溜边，我突然感觉不太正常：面板盖是通过塑料卡扣固定上去的，撬动起来应该干脆利落，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溜边却有些黏糊。把改锥拔出来，上面的金属头居然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细丝。42J5h
太不对劲了。AP面板发热确实是正常情况，但温度怎么可能高到把塑料融掉的地步？我当时选的可是有大面积散热板的型号啊。42J5h
嘬着还有些火辣辣的食指，我两步小跑到弱电箱旁边，毫不犹豫地断了交换机的电，整个夏莱办公室的网络交互也就此中断。看了看这满屋子的文件——尤其是贴近AP面板靠墙边那堆——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有些后怕。42J5h
这地方居然一直没遭火灾，只能说老师的运气比较逆天。42J5h
无论如何，接下来的作业肯定要等面板温度完全降下来再说。抽出两张酒精湿巾糊到上面用以辅助降温，我拽过来一把办公椅，又顺手拿起了文件堆最上面的那本书：既然都能随手放这边，应该不是什么涉密资料吧？42J5h
果然不是。大型飞艇的使用维护说明书，上面还有格黑娜的标。怕不是那位小委员长送过来的。42J5h
“飞艇啊……”蹬了墙一脚来到办公桌旁，我快速浏览了一遍目录，翻到自己感兴趣的部分，“居然是软式氢气结构……怪了，为什么不用氦气？”42J5h
“是为了方便自毁哦，祝同学。大型飞艇坠落造成的次生事故，有那么一次就够了。”42J5h
身旁的桌子上突然出现了一杯红茶。抬起头，我看到诺亚同学自己的手上也端着一杯。轻轻抿了一口，她坐到了我身边的椅子上：“对于这些很久之前停在生产线上的这些半成品格黑娜飞艇，除了折旧购买、换装监测吊舱系统和无人化改造之外，我们还增加了自毁功能。一旦出现任何情况，爆炸后的氢气气囊会迅速将大部分结构体烧光，吊舱则会自动脱离艇体，并在火箭反推和降落伞的帮助下平稳落地。考虑到执行任务时，这些飞艇的常见滞空高度在五千米到八千米之间，这种措施理论上能够很好地保护地面上的大家。”42J5h
“啊，谢谢。”在她又往前推了一点，之后，我才意识到，这杯茶是为了我而准备的，“听上去好像挺那么回事的……可惜，我的工程经验里很少接触大型航空器。航天器或无人机倒是做过不少。”42J5h
“……原来如此，无人机啊。”不知道究竟明白了什么，诺亚点点头，“那样的话，千年生产的的标准IV型安保无人机……”42J5h
“那款全电的？”我其实不太擅长记型号，但她提到的“标准IV”倒确实是千年学院赫赫有名的尖端产品之一，“反重力飞行系统，AR/VR/手持终端三操作模式，带主被动阵列相控阵雷达和白光红外光电头，励磁式二自由度缓冲武器云台，配备14.5mm电磁轨道式转管发射器……”42J5h
“……火力系统是，14.5mm电磁轨道式转管发射器……”42J5h
“不是，”放下杯子，我用力挠了挠额头，“你们千年用阴线直径算口径？”42J5h
“电磁武器理应确立与传统火药武器相异的新标准。而且那个结构不是膛线哦，祝同学。”满脸微笑，这位研讨会书记说着我听上去就头大的话，“那是‘电磁炮射弹自旋稳定运动加速引导线’，虽然与膛线很像而且承担了一部分膛线的功能，但是，你也不会用膛线的设计思路来设计电磁加速轨道吧？”42J5h
“……但你们一般使用的是市面上通用14.5mm机枪弹。”42J5h
“原本确实是打算发展完整的新型弹药序列，但因为各种原因搁置了，最后只有催泪弹和霰弹被开发了出来。与14.5mm杀爆燃、穿爆燃的良好兼容性正是我们产品的特质之一。”42J5h
“……就算如此，那玩意儿最低初速只有240m/s，你说它叫炮……”42J5h
“抛射催泪弹的场合自然不需要高初速。而且，15mm机关炮的射速和射频均实现了无极可调，这也是其显著优点之一。”42J5h
“……最高射频只有每分钟50发？最大初速只有708？穿甲能力是200m均质钢板30度10mm？机关炮？”42J5h
“300m均质钢板30度15mm，祝同学。15mm机关炮。专利授权书上的正式产品名称。”42J5h
……嘛，你们对外展示的靶钢造假这事儿我就不提了。我的数据是在凯撒那边亲自打出来的极限穿深。还用的软钢。42J5h
“行吧，火力系统，15mm电磁转管式机关炮。”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由着她来比较好。把办公椅滑到面板前方，我摸了摸已经干掉的湿巾——看来温度已经降下来了，“所以突然提这东西干什么？”42J5h
“我想知道，祝同学你对标准IV这款产品的评价如何。”42J5h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但我完全不能确定那是不是装出来的。轻车熟路地进行着拆卸工作，我把网线拔出来，准备将这个面板完全拆开，看看散热是不是出现了问题：“嘛……算是很优秀的武装无人机了。全电化设计的最大优势就是各方面性能都能根据情况进行无极调整，再加上你们出色的智能决策系统设计，对于安保而言，是相当全能的产品。”42J5h
结构没有损坏，只有正常的老化。硅脂倒是都要干掉了，显然长时间处于高温工作状态。这才过了多久啊……42J5h
“但是，现在头盔团也好，PMC也好，白市黑市上的平民级防护已经迭了几代，14……15mm机关炮的穿甲威力略显不足。这点在野外远距离交战上更为明显，甚至某种程度上，这……炮，嗯，这炮还拖累了无人机那优秀的侦指系统。明明能够先于敌人、远于敌人发现对方，却不得不抵近飞行后再开火……”42J5h
怪事。这东西一直在高负荷运转。我记得老师应该没有更改过默认的Wifi密码……如果真的没猜错的话……42J5h
“而且，现在EMP武器的发展也日新月异，全电化的另一个弊端就是遇上这东西立刻暴毙，什么机构都动不了了。加电磁防护也是个办法，但这款飞行平台已经快没有实际载重余量了，想要增加防护，可能就要砍储弹量。200发的水平原本就是中游，再砍就真没有了啊。”42J5h
“不愧是祝同学，真是一针见血。”不知道是不是在硬捧我，诺亚同学“啪啪”地鼓了两下掌，“所以呢，针对这两个缺点，千年学院其实在准备开发针对性的升级产品，舍弃了‘全电化+大量EMP防护’思路，转而向‘去电化+必要EMP防护’思路，同时尽量保留标准IV的优秀特质。”42J5h
“去电化”和“必要EMP防护”。保留优秀特质。优秀特质，嗯，说白了主要就是动力源和发射源通用化、加速过程均匀、无极化调整初速……42J5h
身后传来的诺亚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颤抖和期待：“你有兴趣参与其中吗，祝同学？”42J5h
将AP面板恢复成出厂设置并且安装回去，我用手机进入后台操作界面的监控系统，耐心等待着初始化完成，顺带着摇了摇头：“液炮啊。不要。我很久没有搞过研发了。”42J5h
虽然几乎是一闪而过，但我还是及时捕捉到了那个占用了大量带宽的程序——显然，它用某种会在连接Wifi后数秒便启动的伪装让自己躲掉了监控。回忆着刚刚显示出来的带宽热力图，我四下环视了一圈，却看到了不知为何严肃地盯着我看的生盐诺亚。42J5h
“……没什么。只是……”稍微顿了一下，她再次扬起的笑容里似乎有些其他的情绪，“为什么知道，是液体发射药？”42J5h
“啊？动脑子想想不就知道了。经验判断，混点儿直觉。不好意思，让一下。”42J5h
向着她身后的书架伸出手，我一个个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从中找到了一枚小小的、纽扣状的东西。正当我发愁究竟要怎么处理这玩意儿的时候，休息室的门突然打开了——42J5h
——出现了个一脸傻相的男人。领带歪歪斜斜，衬衫皱皱巴巴，头发乱乱糟糟。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张脸，我就忽然想笑。42J5h
明明带着强烈的气势冲了出来，我一打趣，老师却突然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感觉像是不敢跟我发生眼神接触，他用某种明目张胆战战兢兢的窥视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背过身，拉直领带整理头型：“抱，抱歉……”42J5h
“奇怪了，你道什么歉啊。”看他这副样子，我的心里突然涌出一种心满意足感，“这东西，你知道是谁的吗？”42J5h
“知道就好。记得提醒她，她要的超清音频占用的带宽太大了，AP面板受不了，发热太严重容易出火灾。这也是最近夏莱网络波动的主要元凶。让她另外想想办法。”42J5h
把这个监听器扔给他，看着老师手忙脚乱的样子，我把手伸进怀里，却犹豫了一下。42J5h
……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心虚什么。42J5h
“啊，还有这个。”掏出来那个信封，我朝着老师走过去，拍到他的怀里，“你的挂职岗位工资。”42J5h
“哎？啊……等等！”身子猛地一挺，老师急忙把将要滑落的信封捧住，“……那天晚上……我没有做梦……”42J5h
“以后还要多锻炼。喝水怎么还能喝晕的。”取下挂在衣架上的雨衣，我把它披在身上，“诺亚同学，你找哲子要一下收据和发票吧，我都开好放她身上了。膛压振荡这事儿确实麻烦，真不怎么想接。”42J5h
老师的表情里混杂着震惊和可怜巴巴。拍了拍他的胳膊，我提起收拾好的工具箱：“活干完了，不走干什么？刚刚接到消息，有个小坝决堤了，我去帮忙整修水电站，顺便蹭个饭蹭个车。”42J5h
“我把我徒弟在夏莱这儿寄存一天，雨停了让她回就行。”推开门，我看了看两个人，戴上雨衣的帽子，“你可得给我陪好了，老师。要是少了一根毛，拿你是问。”42J5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