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握在手上的电工剪刀沾上了雨水，有些凉。紧紧跟在对方身后，我回忆着线路的结构。kXK23
那根线会从头部延伸向下，连接到胸口的蓄电池。在经过脖颈活动结构时，导线槽存在大约两厘米左右的薄弱处，用于加工时的通用工装固定。只要能够精准地插进那个位置，挑断电源线，正电子脑的自动保护机制就会启动。这样一来，就可以在没有任何软硬件损坏的前提下，强迫机器人进入长时间的系统自检与重启程序。kXK23
想要在不造成任何损伤的前提下控制住对方，对于目前的我和尼禄而言，这是唯一的办法。kXK231
“镜迷宫”，顾名思义，就是墙壁全都是镜子的迷宫，也算是游乐园里比较常见的娱乐设施了。镜面的反射效应让这里的每一条走廊都明晃晃的，在天空中朦胧细雨的作用下，这些没有顶棚壁镜全都或多或少沾上了水渍，原本能够清晰映出的人影变得模糊不清、光怪陆离。这些吊诡扭曲的形象伴随着我们两个人不紧不慢的移动，在墙壁上闪来闪去，看上去竟让人有些心生畏惧。kXK23
老实讲，我怀疑自己可能有些着急了。只有一只胳膊的我并不擅长战斗，就算是有尼禄同学做帮手，行动风险也不低……kXK23
更何况，我的脑子刚刚一直在蜜里泡着，还有些不清醒。kXK233
“下个路口他左拐了。”胸前，跟手机贴在一起的对讲机传来老师的声音，“尼禄，退回去走另一条路！那是个死胡同。”kXK23
……这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有点儿寂寞。小指上残留的温度又开始不安分，带着整个身体都有些躁动，尤其是……kXK23
把冰凉的电工剪刀贴到小腹上，我一边追逐着闪烁的影子，一边努力调整着状态。kXK23
“祝工，等一下！他在中心的圆形大厅停下来了。就在你右边。”kXK23
头顶的小型氢气球飞得有些低，让我不由得开始担心是不是光电头同样沾上了雨水，导致画面有些不清晰。让身体贴上镜壁，尽量减慢呼吸，我敲了敲手机：“尼禄，还有多久到位？”kXK23
“不管了。进入中央大厅之后，你从正面吸引他的注意力，我从背面冲上去，争取一击打倒。”kXK23
“不能这么随便。”回忆起靶场上的那个身影，我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他说不定会自爆。我可不想再土飞机上天一次了。况且，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他。”kXK23
“轰隆隆”的闷雷遮住了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雨势说不定要变大了。下意识的抬起头，盯着乌云密布的黑色天空，我轻轻张开剪刀，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自己成功将那根线剪断的画面，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kXK23
这发穿甲燃烧弹击碎了我身边和面前的镜壁，溅射出的破片让我的虎口一阵吃痛，将唯一的武器脱手而出。鲜血顺着大拇指滴下，在无数的碎片中，映出无数的红色。kXK23
“晚上好，祝工。”转过身，我看到他举起手枪，“你不该过来的。”kXK23
被破片划开的伤口伴随着心跳一抖一抖的，痛感逐渐覆盖了那珍贵的、来自老师的温度。手机里，传来了尼禄慌乱的声音：“这什么东西！？怎么这种地方还会有铁笼子的？祝，等我一下，我马上就……”kXK23
这么说着，面前的机器人打了个响指。刺激耳膜的枪声再次响起，头顶上的氢气球应声爆炸，正如之前诺亚介绍的那样，气囊的材料在一瞬间便烧完了，奇怪的金属碎屑在空中飘散，就像某种拉花彩带。可回收式的小型吊舱掉落下来，稳稳地落到了他的手上。手腕中延伸出一根触手式数据线，他接上通用接口，头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了一阵。kXK23
“五鹿五鹿，这里是先登。”扔掉了可能已经没用的吊舱，看着它伸出四条小腿，朝着自动售货机的方向跑去，他拍掉肩头的长条状金属碎屑，按下对讲机的通话键，“235，360，375，833。等待炮击命令。”kXK23
……是老师所在地的坐标。他入侵了吊舱，反向追溯了老师的信号源。kXK23
“尼禄同学，不要轻举妄动。不要破坏笼子。”死死盯着他，我对着手机那边的尼禄说，“挂掉电话，等我打过去。稍安勿躁。”kXK23
“你……他们……！”隔着手机，我都能听到尼禄那几乎要把牙咬碎的声音，“……好，听你的！”kXK23
轻微的震动过后，屏幕闪烁了一下，退回到主界面。满意地看着我的表现，对方点点头：“这样就好。现在，我们就可以好好聊聊了，祝工。就像你曾经期望的那样。”kXK23
“这个环境，这个地点，这个时间，好像不太好吧？”示意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在得到同意后，我从口袋里摸出创口贴，“考不考虑换个更舒服的状态？比如瓦尔基里，那间二十四小时恒温恒湿的审讯室。老师坐玻璃这边，你坐玻璃那边，我回家干活，更适合咱们几个的身份。”kXK23
“坐在玻璃那边？以什么状态？被凝固汽油弹烧焦的状态吗？那样的话，我无所谓。”kXK23
“说到底，你说要好好聊聊，但我根本不知道你该怎么称呼。”继续举起手，我试图让僵硬的面部肌肉缓和一点，“叫你‘先登’比较好吗？这个代号挺猛的，很适合你。”kXK23
“多谢夸奖。是从你的ASMR——啊，评书，里摘的。”kXK23
代号先登的机器人扭了一下脖子。他似乎还没能完全适应这副由我和老四共同打造的身体，就交谈的这么一会儿，这种无谓小动作出现的次数有些频繁：“没必要那么紧张。不比上次，这次，我真的只是想好好聊聊。啊，你可能有所误会，以为我们依然在觊觎老师的性命——”kXK23
“——虽然不至于完全不想让他死，但这种好处与坏处并存的事情，优先级并没有那么高。上次靶场，也就是恰好赶上了。‘付出了这么大代价，就算拿不到反光环战斗部，总要带点儿成果走’。血压上头了。不难理解吧？”kXK23
“……重视了，就能不吃亏了吗？夏莱的老师，才不是那种东西吧。”kXK23
他的说法让我有点儿惊讶。换了个姿势，靠在镜壁上，先登的身影如同万花镜一般，在四面八方的镜子里伸长缩短，变化多端。kXK23
“活着要吃亏，死了要吃亏。轻视要吃亏，重视一样要吃亏。他就是那样的存在。所以，干脆不去管他，才是正确的做法。反正，我们总是要吃亏的。没有所谓。”kXK23
正体不明的急躁在心头升起，如同火星遇到了干草，火焰瞬间在胸口蔓延开来。感觉有些苦闷，我不由得发出了声音：“你们……”kXK23
几乎是未经思考就自然滑落的话语让先登有了些反应。虽然没有表情，但他似乎是以一种惊异的目光看着我，声音也不复以往：“……祝工你……就是为了这个，才追过来的？”kXK23
“我不知道！别问我。”摇摇头，我的语气有些粗暴。靶场事件的一幕幕我的脑海中闪过，最终停留在了我为排爆机器人立的那方简易墓碑上，伴随着特殊节奏的蜂鸣信号，“我不知道。但是……真的，别再做傻事了。”kXK23
……唉，我的脑子真的糊涂了。都在漫无边际地说些什么啊。kXK23
苦闷的心情没能得到丝毫改善。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咬住下嘴唇，拼命地想要挣脱这一泥沼，想要从混沌中理清思绪，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先登依然看着我，手中的枪也稳稳地指向这边。沉默了几分钟后，他把左手伸向怀里，朝着这边走来。kXK23
“我有些明白他对你的执着了。你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kXK23
掏出一个信封，他扔到我脚边：“这里面是上次的维修费，还有笼子的钥匙。”kXK23
“你不应该不清楚，祝工。有些人就是那样。她们以为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真实的世界便不存在，一切就都会如同她们想象般光鲜亮丽，轻松愉快。说到底，我之所以停下来等你，也是想到了他的话……”kXK23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液体发射药火炮，不要再继续了。抽身吧。圣三一那边，不过是意气相争的政治过家家。千年科技学院，才全都是真正根深蒂固的偏见，和砸到地上一砸一个坑的沉重利益。何况，夏莱老师还在那里留下了各种纠葛。”kXK23
“只要失败一次，你现在积累起的一切就有可能万劫不复。你才是，不要做傻事啊。”kXK23
他的话语莫名其妙，且真心实意。正如同我说出的话一样。kXK23
看了看地上的信封，又看了看这位先登，我弯下腰，将前者捡起来：“看起来，我们都说服不了彼此。你可以直接毙了我，但不能怂恿我放弃技术人员的自尊。项目既然立了，哪怕失败，也总要赶出点儿什么来。”kXK23
“……也是。总归会变成这样。大家都有自己的执着。”喃喃自语着，他朝着墙壁举起枪，扣动了扳机。几声枪响，冷风从破碎的镜壁外灌入，吹乱了我的头发，“我们两个可能不会再见了。但是，你总会跟‘民兵’再见的，祝工。”kXK23
“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还会发生什么，请你不要自责。我们都知道，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到了那个时候，希望你……”kXK23
“不，算了。”转过身去，先登朝着缺口迈开脚步，“这是属于他的。我不应该夺人之美。五鹿五鹿，这里是先登，全员撤退，任务结束了。”kXK23
他的身影消逝于雨夜之中，与无数镜中虚像一起。身体忽然开始发抖，不知道为什么，我撑住镜墙，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无力。kXK23
不是在这里胡乱发疯的时候了。忍住一拳将镜中的自己砸烂的冲动，我从信封中取出钥匙，拨通了尼禄的电话：“尼禄同学！等我一下，我马上赶过去！”kXK23
“那些家伙呢？他们可真够胆子的，我第一次被人欺负到……”kXK23
被关住的尼禄出乎预料地离大厅并不远。手忙脚乱地打开这个从地下升起的笼式栅栏——这似乎是娱乐设施的一部分——我将她放了出来，大大地喘了一口气。kXK23
“告诉我他们是谁！？我早晚要把这次的账算清楚！到时候……祝，你没事吧？”kXK23
扶着墙壁，我缓缓坐到地上，就连尼禄的话都是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显然，我的脸色应该不太妙，否则她不会露出这么担忧的表情：“你看上去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出什么事了？”kXK23
“没事，没事……对了，我有事情要问。”忽然想了起来，我抓住她的肩膀，“你刚才说的，被对待的很过分的头盔团。她们到底怎么了？”kXK23
尼禄的表情十分严肃。将我搀了起来，认真看了一会儿，她摇摇头：“……我不能说。”kXK23
“这一点儿也不重要！”厉声否定了我的话，尼禄抓住我的领子，“你知道这个干什么？看你现在的这副样子，除了用来自我折磨，你还能干什么？我是粗心大意一点，但既不瞎也不傻！”kXK23
我好像真的什么都阻止不了。我连将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会如何发生了——kXK23
——他们不想让我干液体发射药火炮。能掌握的确切事实，似乎只有这一个。kXK23
“我，我先回去了。”僵硬地转动脖子，我看着近在咫尺的尼禄的脸，把她的手从身上拿开，“我得先回去了。”kXK23
如果继续干下去，或许就能知道……至少有可能知道。就算实际上完全没有关系，我能做的事情，好像也只有这一件了。kXK23
“不能让老师看到我这副样子。”胸口抽动了一下，我晃晃悠悠地朝着出口走去。虎口处的疼痛一阵阵发辣，小指已经麻木到没有了知觉，“他要担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放心吧，没什么大事。没什么大事。只是我的……圣母情节作祟而已。我能处理好的。”kXK23
“别说了。我能处理好的。……就跟他说，我拉肚子了吧。”kXK23
雷声再次从天边传来，沉闷而又吓人，像极了传说中龙的怒吼。推开出口的门，一幅未能想象的画面出现在我的眼前：kXK23
“祝，你快看！”耳边传来了喜出望外的声音。应该是故意夸张了自己的情绪，尼禄试图让我也高兴起来，“传闻是真的！对了，阿比舒……不对，应该先……老师？昙花开花了，这里有好大一片！对，我们在‘镜迷宫’的出口！”kXK23
大批的、会发光的昙花，在山坡的这边连成一片，形成一条奇异的光带。就在这时，原本蒙蒙的雨丝一下子变得迅疾，豆大的雨滴从天上砸了下来，敲得这些等候了一年才盛开的花朵摇摇欲坠。根本不可能撑住几个小时，大雨之下，估计在开花后的几分钟，它们便不得不凋谢了。kXK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