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掌，让全息地图浮现在空气中，面前的巨大身躯半蹲下来，声音从空气与作战耳机两个位置敲击着白洲梓的耳膜。为了便于潜入，五号关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发光指示灯，并用油漆涂黑了所有可能的反光位置。阴影中的他现在看上去就像一座金属假山，伫立在那里，黑暗而又冰冷。3tWKk
让梓想起阿里乌斯。想起那个已经回不去的、也根本没有必要回去的过往。3tWKk
“你从这里的通风管道钻进去，沿着左右左的路径走，从直道上第三个窗口翻下去。那儿是董事长办公室，从那里拿到公司的流水帐本。”让缓慢旋转的全息地图播放出路径动画，“我会先去一趟中控室，把摄像头和无线通信控制住。注意，尽量不要被他们发现。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击毁他们的正电子脑很有可能触发大规模警报。千万不能打草惊蛇。”3tWKk
梓并不喜欢这个大机器人。但认真想想的话，自己的这份心情似乎也无法被称作讨厌。不喜欢的原因，无非就是第一印象确实不好，而目前也没遇到什么能够加分的情况。这个大个子太普通，长得并不可爱，而说话和做事的风格又很容易让人想到“女士”那种大人。何况……3tWKk
“你对纱织说了什么？”抓住言语间的空当，盯着他，梓问，“她今天下午一直都不开心。”3tWKk
“有吗？”不知道是不是抬起了头，五号的语气很淡然，“你对她的情绪还真敏感。”3tWKk
话说到这里，梓忽然感到了混乱。她似乎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与特殊小队之间的关系。朋友？那好像是日富美和补习部的大家。家人？好像接近了，但依然不是很对——她其实更希望能够跟老师成为家人，那四个人的话……3tWKk
会有人朝着家人清空突击步枪的弹匣吗？会有人用反光环炸弹陷阱谋杀家人吗？3tWKk
“……因为，跟她们进行了很久的协同训练。”纠结之下，梓生硬地改变了说辞，“彼此，都很熟悉了。”3tWKk
五号的话似乎点出了一些东西，但依然不完整。就在梓想要认真思考一下这个她早就应该给出答案的问题时，机器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你还是要做好选择。现在，你已经是圣三一这种大小姐学校的学生了，她们则是被多方同时通缉的无学籍流浪人士。不管你怎么选，总要跟一些人分道扬镳的。”3tWKk
他的话里带着一些感伤，还有一些居高临下的训诫。很不喜欢——不，应该说是很反感这种风格，梓下意识皱起了眉：“Vanitas vanitatum omnia vanitas。凡事都是虚无。这点，我早就知道了。即便如此……”3tWKk
如此大声的冷笑吓了梓一跳。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那张不会拥有表情的脸，她感觉，五号可能有些生气：“生活是有内容的。人不能因为不喜欢，就将其称为虚无。否定自己也就罢了，你也好，我也好，凭什么去否定他人的快乐与悲伤，并将其归类为浅薄的‘虚无’？”3tWKk
“没人有资格这样傲慢。”3tWKk1
梓确实是第一次碰到从这个角度来进行反驳的言论。如此的正论似乎根本无法被驳倒——不过本身，她也对维护这条熟悉的校训没什么兴趣。双方陷入了意义不明的沉默。全息地图抖了两下，五号用叹息再次开启了对话：“抱歉。我不应该跟你谈这些大道理。……到了中控室之后，我会根据情况，选择与你在办公室会合，或者独自撤离。这要看里面的防卫水准究竟什么样了。啊，我还有个好消息。”3tWKk
转动了一下地图，他弯了弯手指，将其中一个方块染成红色：“这个房间是临时仓库。根据资料，里面好像放着一些……奇妙的，momofriends的周边。”3tWKk
这个消息让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耸了耸肩，五号收起了地图：“品牌方当初跟迈德森公司有过小合作，似乎是为了打开momofriends的机器人市场，制造了一批特殊涂装的机器人用配件。佩洛洛眼罩涂装的多功能视觉传感器，附赠长舌状机械触手配件的仿佩洛洛进食口，以及配套的、被作为养护摆放台架的佩洛洛身体。我不确定现在这些东西还在不在那里。因为当初的市场反响很差，有可能已经当废品扔了……”3tWKk
“也，也就是说！？”情绪有些激动，梓想象着自己可能看到的巨大宝库，“如果搜集其所有配件，甚至能够组装出机械佩洛洛玩偶吗？我想起来了，确实是那样的企划！居然一直隐藏在这里……”3tWKk
“……故意毁坏物品。非法侵入私人领地。恶意电子攻击。现在，还要加上盗窃。还有可能引起的暴力伤害。”语气中掺杂着无奈，五号站起身，“就算是为了追查犯罪行为，这也实在不是警察官该做的事啊。”3tWKk
又是无法反驳的正论。思维中的宝库瞬间崩塌，梓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来。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到一些能够说服对方的理由，她听到，五号轻轻叹了口气。3tWKk
“何必因为我的话而犹豫？身为警察的我，既不是你的上司，也不是你的领导，只是你的盟友。”3tWKk
这似乎是默许的意思，但“盗窃”这个词依然如同一根针一样，扎在梓的心里：无论如何，那并不是什么好事——不会是有可能受到老师夸奖的好事。搞不明白五号究竟想表达什么，她只能看着那团冰冷的漆黑转过身，快步走开。耳机里，他的声音依然没有停下：“在办公室找到了需要的东西之后，特殊小队会假装成头盔团，在正门发动佯攻。我们趁着混乱撤离。记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开始行动吧。”3tWKk
拽了拽固定好的步枪背带，梓仰头望去，黑漆漆的通风口像是异次元的通道，将一切吞噬殆尽。离开一段距离，在加速跑和翅膀的帮助下跳起来，扒住金属边缘，她的双脚蹬上墙，双臂使力，钻进了这条特殊的潜入路线。3tWKk1
通风管道内部并不脏，但这些铁皮应该已经被使用了很长时间了。除了角落里的锈迹，冷热变化与应力释放带来的弯曲同时说明了这点。正因为如此，梓的动作不得不放得很轻，以免这些薄铁板突然形变，将振动的声音顺着管道传遍整栋建筑。3tWKk
“通讯接入。”耳机里，五号的声音依然平稳，“会根据与你当前位置的距离调整音量，但肯定要比真实音量更大。……我这边的防备看起来很严密，可能要全部拜托你了。不需要辨别，把资料全部带回来就好。”3tWKk
可能算是个坏消息。不过，从刺杀圣娅开始，梓便早已习惯了独自行动。让翅膀紧紧裹在身体上，她一点一点地向前挪着。与此同时，伴随着电子噪音，耳机里也慢慢浮现出那些机器人的对话：3tWKk
“……新老板上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咱们发枪？还真指望咱们自己去对抗三天两头过来抢劫的头盔团不成？”3tWKk
“唉，总要试着抵抗一下。这可都是我们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家业啊。”3tWKk
“我可没看出来，这是‘我们’的家业。与其发这种烧火棍，倒不如多发些钱下来。雇几个顶环的雇佣兵，也比这强啊。我们怎么可能挡得住她们？PMC的机器人都难。”3tWKk
“给你们发枪，不是为了保护什么公司资产。迈德森公司剩下的那些东西一文不值。”3tWKk
“最有价值的，是你们。枪是用来保护你们自己。当然，我们也不会放任那些顶环的造成更多的同胞伤亡。反击行动已经在谋划中了。”3tWKk
激光探测器。角度设置得很刁钻。显然，“民兵”当中应该是有专业军事人员的——说不定最后说话的这位，就是一名经验丰富的PMC士兵。3tWKk
从腰间拔出军用匕首，梓开始熟练地解除着这种探测设备。耳机中的对话依然在继续，最先开口的那个人声音中带着讽刺：3tWKk
“真是受宠若惊。不过，容我提醒您，大人。我们是机器人，机器人不会受伤或死亡，只会损坏或报废。反击？除了凯撒花大价钱培养的专业团队，我就从来没听说过，纯粹的机器人队伍能够伤到她们一分一毫……”3tWKk
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得梓手一抖，某个不知作用的圆球从激光探测器上掉了下来。“叭叭”两声，像个小鞭炮，那个东西炸裂开来，细微的动静在管道中回响扩大，一层一层地传递了出去，让梓不由得屏住了呼吸。3tWKk
好在，似乎没人注意到这种异常。凝神聆听了几秒钟，梓只听到了诸如“又异常触发了吗？”“可靠性测试还是要多做”之类的话。好像，这种动静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了。3tWKk
轻微的混乱中，最开始展开对话的两人中的一个发问了：3tWKk
“既然他不承认自己的生命，”平静地，第三者如此回答，“自然没有资格拥有生命。”3tWKk
“别这么说，我们又不是什么奇怪的宗教。只是一群在侵蚀着同胞们的虚无当中，奋力挣扎的机器人罢了。”3tWKk
在虚无中的挣扎。这句熟悉的用语让梓的心头一紧，动作也稍稍停滞了下来。她开始想象二人对话的画面：在想象中，这些机器人的形象变成了拿枪的学生——头顶上没有光环的学生。一具破碎的机械躯体摊在两人面前，黑色的机油缓缓流淌，浸透了鞋底。3tWKk
“不管你们要做什么，”这时，其中一个学生说，“算我一份。我入伙了。”3tWKk
“那我也会光明正大地迎来‘死亡’。而不是像他这样，‘报废’掉。”3tWKk
“好兄弟。记清楚，这才是我们拥有的，最有价值的东西。”3tWKk1
令人不适的想象伴随着耳机里的沉默慢慢淡去。摇摇头，梓驱散了充斥在胸膛的莫名情绪。3tWKk
耳机里安静得有些可怕。她甚至希望这些机器人们能够再聊些什么闲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终于，在路过某个通风口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3tWKk
“……白洲梓，回到圣三一之后，替我向补习部的大家问好。迈德森公司的这些周边，其实已经被凯撒集团以回收品的名义买下了。就当成我个人送给几位的小礼物，带一点走，怎么样？”3tWKk
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已经爬到那件“宝库”的顶端了。3tWKk
看着发光的通风口，梓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摘掉了面前栅栏，一个翻身窜出管道。与此同时，察觉到从心底泛滥出的，“熟悉的过往”，她朝着耳机那边发问了：3tWKk
五号的沉默让梓产生了不好的预感。稳稳落地，立刻举起步枪大概检视了一遍房间，确认安全后，她一眼就看到了灯光下那几个印有佩洛洛商标的大纸箱。与此同时，五号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3tWKk
“我说过，你需要做出选择，白洲梓。这里或那里，这些或那些。无论哪种选择，总要舍弃一些人。”3tWKk
——纸箱里，正是“机械佩洛洛”的组合周边。每一个，都有……西瓜那么大。3tWKk
“既要又要，等同于放弃选择。等同于将主动权拱手让出，任由事态自行发展。那才是最危险、最不负责任的行为。”3tWKk
“选择是相当重要的事情。希望你一定要理智行动。我们的线索，可就只剩下董事长办公室里的流水了。”3tWKk
就算是超人，也不可能带着七个这种东西爬通风管道的同时，不发出任何声音。3tWKk
朦胧中，五号的目的似乎逐渐清晰：他在逼迫梓选择圣三一补习部，或者选择特殊小队，成为自己的最终归属。无论选择哪一边，似乎都意味着与另一边的诀别。3tWKk
这让梓很生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生气，但她所能给出的答案，有且只有一个。3tWKk
“……怎么可能顺你的心意。”关掉了通讯，梓将步枪重新背到背上，再次摸出了军用匕首，反握在手，弓起身子，轻声嘟哝着，“……我会，挣扎下去的。”3tWKk
她想起了自己的好友。想起了那个在废墟上，驱散了乌云的，坚强的宣言。3tWKk
“直到，属于我们的青春故事，迎来真正的HAPPY END。”3tWKk
……好了。认真回忆一下。阿里乌斯教过的。3tWKk1
在不破坏正电子脑的情况下，要如何才能用匕首，“击昏”一台机器人？3tWKk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