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并非什么夸张性描写，也不是什么诡计性叙述，只是单纯地诉说事实。就在工厂旁的停车棚，这个四处露光的公众场合，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光明正大地手放在裙子上，明显是打算拉开拉链，解下这半身的累赘。一边拉着拉链，她还在一边嘀咕：“……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不管是什么项目，明明一口就答应下来了……创口贴啊……”438P9
从各种意义上讲，我也算见多识广的人了，但也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行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面露不解的研讨会会计，缓慢地摇了摇头：“优香同学，就算说现在这地方只有咱们两个人在，一句话不说直接开始脱衣服，未免也太……奔放了点吧？我确实要借你个人情搭你的车，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如此自轻自贱……”438P9
以自由为最大卖点的格黑娜，都不会有这种学生。……听未花同学讲，圣三一里反而抓到过这种人。这就是所谓物极必反吗？438P9
“哎？……不对，才不是！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看了看我的手，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动作，她的脸又一次“腾”地红了起来，明显比刚刚听到我不穿上半身的时候厉害得多，“我不是什么变态暴露狂！我在里面穿了骑行服的！”438P9
听到她的这番话，我才意识到，自己握住的手腕上，有这从手套上延伸下来的皮料在——或者说，优香今天根本没有带手套，那是某件衣服的一部分。把拉到一半的拉链重新提了上去，她脱下外套，解开西装的扣子：“我是骑摩托车过来的！所以，穿的是专用的一体式骑行服，不要有什么奇怪的误解啊祝同学！”438P9
在工厂里，我对优香今日着装搭配的违和感于此时得到了说明：皮质的白色手套和皮质的白色裤袜，乃至于我未能看出来的、似乎跟往常一样的白色衬衫，其实都是那件骑行服的一部分。如果我的估计没错，这件衣服，怕是要花不少钱吧。438P9
摘下领带和假领子，优香走到那辆外观十分科幻的摩托车前，在跳出来的全息窗口上滑动了两下，打开储物空间，将叠好的外套放进去。又一次把手放在裙子上，她犹豫了一下，忽然回过头：“那个……祝同学，你能……转过去吗？本来我还感觉没什么，但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害羞……”438P9
把手举过头顶，我转过身，面向停车棚外瓢泼的大雨。擦掉某些跳到脸上的调皮雨滴，我看着空中依然在如此恶劣的气象环境中坚持工作的飞艇，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些片段，转瞬即逝。438P9
“没想到你还真的有一辆摩托。”应该不重要吧。将这些琐碎的思绪抛到脑后，我随口问着，“尼禄同学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有点儿不相信呢。”438P9
“她又说什么了？自己也想要的话，买一辆不就好了，何必天天跟别人说我的车。”我的身后，除了“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还响起了一些系统提示音。优香似乎同时在调整骑行服与摩托车之间的联动设定，“能在任务里少搞些破坏的话，用预算配一辆也没什么问题。”438P9
“不过你每次都这样吗？到了摩托车跟前开始脱衣服……”438P9
“当然不是！平常骑摩托，我外面只会罩一件大风衣的。今天，是因为感觉平时的正装见客人会更礼貌，才……而且毕竟也很久没有骑这辆车了，汽车正好也要车检。再加上出来之后一直在想厂长和创口贴的事情……”琐碎的言语中带着抱怨和困惑，她这么说着，“所以，今天真的只是一点小失误。倒是祝同学你，怎么昨天晚上发来消息说要搭我的车呢？你们的车不够用了吗？”438P9
“那倒不至于。只是联邦学生会不知道又冒出来什么鬼点子，要重新审核我的驾照，搞得我有车都没法开。”438P9
“这样啊。其实我完全可以直接去家里把你接上的……”438P9
“不用不用。这厂子离车站挺近的，我两三步就走过来了。在这碰头也省得你绕个大远。驾照这事儿，虽然没啥依据，但我怀疑是老师在发扬他自己那无所谓的担心，然后开会或者工作的时候无意间泄露给学生会了。这事儿上他有前科的。”提到这一点，我还是有些郁闷，“不就是缺了条胳膊吗？怎么就不能开车了？他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好像我真比谁差似的。”438P9
“……说明老师在关心你嘛。就连跟其他学生一起工作的时候，都会提到你。……我可是，有切身体会的。”438P9
“……创口贴呢。揭下来的时候不会疼吗？而且皮肤上也会留下胶的痕迹吧？”438P9
“我选的是特别的牌子，亲肤透气，也不会粘得太狠……”438P9
“我想起来了。老师的办公桌抽屉里，最近好像换了新的创口贴。——是祝同学你推荐的吗？”438P91
不是，这真的冤枉。他换创口贴跟我有什么关系。到现在，我们俩最多也就是……438P9
小拇指的羁绊。小拇指。微不足道，懂吧？438P92
感受到了优香那有些怨念的目光扎在后背上，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挠了挠后脑勺，我打了个哆嗦：“当然不是了。……这天气，还有点儿凉呢……”438P9
“说起来了，祝同学你对厂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痛觉感受器那件事的。我换好了。”438P9
不需要我来主动找其他话题可太好了。呼出一口气，我一边转过身，一边沿着对方给出的这个台阶顺下来：“那算是工厂的老手段了。在抢救的时候调高痛觉感受器的阈值，然后不调整回去。这样一来，机器工人没办法及时察觉到机体的损耗，就不会主动要求降低工作强度。理论上，痛觉感受器发出第四等级的警报时，机器人是必须要休息的……”438P9
脸上带着微微的不满，把头盔跨在腰间，研讨会的会计绑起高马尾，呈现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风格。一体式的白色骑行服完美地衬出了她的身材，其上分布的蓝紫色块微微发光，与她的发色正好相衬。与其说是要骑摩托，她倒更像是要去驾驶什么大型机甲……438P91
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我蹲下身，以自下而上的视角，认真观察着这件骑行服勾勒出的身体形状——更准确地说，是胸部下半球向身体收拢而产生的凹陷部分。许是我的目光有些太过认真，优香明显感受到了不适。双手把胸遮了起来，她后退两步：“……祝同学？就算是同性，也会有性骚……”438P9
“纳米级的自适应贴合？”没等她说完，继续打量着这件骑行服，我微微点着头，“正常衣服，可搞不出来这么完美的效果。生理状态参数也会一起同步到摩托车上吧？而且，附加了全方面的神秘防护效果？怪不得没见你戴护膝护肘什么的。”438P9
“啊，原来是讲骑行服……”松了一口气，优香放下胳膊，点点头，“……就是这样。这辆摩托车、头盔和这身骑行服，都是千年科技学院的实力体现。骑行服的话，全面贴合，灵活舒展，通风排气，生理状态和姿态监测，自动调节温湿度，吸震防撞击……我们几乎把能考虑的都考虑到了。就是因为成本太高，没什么人愿意把这件衣服商品化。明明这么优秀。”438P9
确实。你这身衣服，够圣三一一个105榴炮兵营打出去十个基数的杀爆弹。……也就是说，二十多发ATGM？我炸十次液炮样机，最多也就这个数。这么想的话似乎也没那么贵……438P9
“刚刚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呢。毕竟贴合与延展做得太好了，实在让人不好意思。”声音里带上了一些自豪，她看着自己的爱车，表情微微放缓，“但是，穿上它骑上这辆车，有种跟机器合二为一的感觉，兜风的时候特别舒服。我很喜欢那种感觉。”438P9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这么大的雨骑摩托车，多少有点儿不合适吧？”438P9
“哼哼，我怎么会犯那么愚蠢的错误呢？”得意的神色跃然脸上，优香竖起一根食指，“可别惊讶，祝同学。这辆摩托，可是基沃托斯第一辆，装备了反重力挡雨力场的摩托车！”438P9
“那可真是……了不起。”大体想象了一下这东西的原理——可能就是那套基于反重力系统的斥力矛主动防护吧。之前想用来拦子弹炮弹导弹，但因为作用距离和力都过小，而导致效果异常之差的那个——我点点头，“了不起，嗯，了不起。”438P9
那有点儿难。一想到性价比，我就不太兴奋得起来。血压倒是可能往上涨。438P9
“嘛，我现在倒是明白了，”拍了拍自己身上这件因为浸湿而有一半变成深色的蓝色工装，又看了看优香身上昂贵的骑行服，我环视了一周，目光从塑料车棚顶和灰色的厂房滑过，不由得感慨了一下，“就，一线的生产厂，确实不是你会来……应该来的地方。毕竟……”438P9
应该是领会了我的意思，优香的笑容逐渐变得有些苦涩。同样看了看周围，她叹了口气：“……我应该早点儿来，多来才对。明明千年的预算基本上都是我来进行分配，却一直忽视这些最基本的情况，什么都没见过……”438P9
“好啦好啦，这种事情，你自己去发愁吧。”拍拍她的肩膀，我说，“咱们该出发了。”438P9
就在我们两个人戴好头盔，一起跨上摩托的时候，优香那个吸附在腰间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直接让手机上的消息显示到头盔风镜上，她原本低落的情绪又稍微高涨了起来：“太好了。就在刚才，蝗虫群对山海经仓储区的冲击，被蜂群无人机成功拦截下来了！有了这种实绩，炼丹术研究会的人应该就不会再反对无人机计划的推广……”438P9
“还有这回事？”听着引擎发动的声音，我紧紧抱住她的腰，“按照老师的说法，我以为大家早就在灭蝗上形成共识了。”438P9
虽然有传说讲她的体重很夸张，但腰还挺紧实的。438P91
“炼丹术研究会有一个药子沙耶同学，她一直对灭虫剂的配方有异议……好像还跟液体发射药有关系？千年的大家全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是了。”438P9
这辆车确实有点儿东西。如同电动车一样几乎无声无息，它的速度逐渐增加，头盔风镜的增强现实系统显示着各种路况信息，就像是竞速游戏一样。“反重力挡雨力场”出色地挡下了一切砸过来的雨滴，我逐渐开始理解了优香所说的舒适感——438P9
就是呼呼刮起来的风吹着本来就湿了一半的工装，让身子有点儿发寒。438P9
“怎么可能？那个杀虫剂是特调的灭蝗专用，对人体基本没有伤害。需要的话，我可以当着她的面喝下去一整瓶！……无非就是腹泻一天罢了……”438P9
“……研讨会的后辈，小雪。把样品当成汽水喝下去了。”438P9
道路两旁的景色不停后退，人的精神也随之清爽。转动眼球，看着地图上的下一个目标地点，我也逐渐开始享受这种感觉——438P9
伴随着紧急制动和随惯性带来的漂移，摩托车在湿滑的路面滑出去十几米，在即将撞上路灯时停下，轮胎划出了一道长长的黑色印记。喘振了两下，这辆高科技摩托的引擎在雨声中安静了下来。438P9
好在，基于蓄电池生效的挡雨力场还在起作用。摘下头盔，越过优香的肩膀，我看到了跳出来的一串红色全息窗口：“出什么故障了？”438P9
“我不知道。”懊恼地拍了一下把手，优香摇摇头，“系统提示没油了。怎么可能？我昨天刚加满的……”438P9
“在左边。”点了两下，在打开的小豁口里取出一把伞，优香递给我，“用这个吧。”438P9
“没必要。”三两下穿好挎包里的雨衣，我跳下车，把油口拧开，用身体将其遮住防止进水，然后单手扇了扇，皱起了眉，“……你这车，烧柴油的？”438P9
“怎么可能？当然是汽……”话说到一半，优香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加油站给我加成柴油了！？”438P91
“急什么嘛。先想办法解决问题吧。”掏出手机，我擦了擦屏幕上的雨滴，“……我知道附近有个修车小摊子，咱们就推……”438P9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只机械狗忽然凑了过来。冲着我们两声，它纵身一跃，一下子跳到优香的肩膀上，吓了她一跳：“呀！……依依？”438P9
“别，别乱窜……哈，哈哈，痒……”好不容易抱住了这只机械狗，优香点了点它的表情显示屏，心情看上去好多了，“依依，你怎么也在这儿？也被大雨困住了吗？”438P9
“……上次分开之后，有没有想我？……等一下，我给你擦……依依！”438P9
还没等她好好叙叙旧，这只背上带着显眼数字的机械狗便挣脱了怀抱，跳下摩托车。冲着我们摇了摇尾巴，它又叫了两声，一下子消失在了雨幕之中。438P9
望着它远去的方向，优香的神情有些寂寞。看着这幅场景，我拽了拽雨衣，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背上。438P9
……我这人，怎么老做前后矛盾的事情。这不是让老师的坏人白当了么。438P9
“愣着干什么，还不追？”指了指依依远去的方向，我说，“摩托车交给我吧。……事先说好，那条狗寿命不长了。想要陪它玩，大概也就最后这一次了。”438P9
连续碰上两次，也是缘分。看起来，不是轻易能断开的了。438P9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愣了一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优香看看我，撑起手中的折叠伞：“那我就……”438P9
很快，天地间这副庞大的雨幕同样吞噬了优香那白色的身影。扶起摩托车，我在基本上没什么人和车的街道上走着。在某个路口走下大路，沿着曲曲折折的小道，我拐进一条小巷。如同记忆中的那样，破烂的招牌在风雨中飘摇——438P9
“欢迎光临！这里是千年学院特异现象搜查部，现在正在开展正电子脑的义务维护工作——啊，枌生祝？”438P9
哇。是真的暴露狂。我的名字什么时候连暴露狂都知道了。438P9
“哈……”小心翼翼地点头哈腰，我看着面前这位肆无忌惮地将只有比基尼的胸部露出来的学生，“我记得，这里是车辆维修店。请问您……”438P9
就在我试图问出开门人的身份时，在她的身后，不同于优香的白色身影伴随着电机的运转声，出现在了我的视野内。甚至怀疑视觉出了什么问题，我眨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全知’？”438P9
“没错哦。”轮椅上，“全知”学位的拥有者对我露出微笑，“就是‘全知’，冰雪聪明、楚楚可怜、如清澈山泉一般的千年科技学院第一天才美少女，明星日鞠哟。”438P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