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黑的。路是直的。电线杆子和脚步,却是东倒西歪的。……这么胡乱扯线,早晚要出短路事故,要是并发火灾就更糟糕了。是不是最好提醒一下这片区域的电力负责人……什么的……44pMK
头绳全都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垂落到小腿的白色长发带着仍然不是很熟悉的沉重,让我的脑袋感受到了十分明显的下坠感。披头散发地看了看四周,我把身体靠在墙边,打出一个嗝,溢出的酒气甚至熏得我自己有些难受。看着黑暗中朦朦胧胧的,如同柱子一样笔直向上,却又几乎没有一丝亮光的高楼,我忽然对这里有了些印象。44pMK
没记错的话……按照伊吕波的说法,这片区域是某届格黑娜学生会的大手笔,原本是要打造成一个庞大的地面商业圈、地下民防工事的一体化开发区,结果因为计划一日一变、预算滚雪球式增长、资金完全断链,不仅烂了尾,各种盖到一半、本就偷工减料又长期无人维护的高层楼宇和地下工事,全都变成了高危建筑,时不时就会出现类似地面塌陷之类的小事故。在烂尾之后,由于地形复杂、易于藏身,这个地方就变成了格黑娜学院里各种“捣乱分子”最佳的游乐场所和藏身之处,同时滋生了大大小小的分散黑市。虽尚且不能称作“最”,但论危险程度,这片与炮靶场隔了一道缓丘的区域,也是……44pMK
……停。停。搞那么明白做什么。明白的亏,你吃得还不够多吗,枌生祝?只要知道,你能在这个时间的这里,搞到自己需要的酒,就完全足够了。44pMK
糊涂难得。难得糊涂。……等天一亮,就找个合适的人,把这几个字刻到背上。用枪搞抵近射击,或者用等离子切割器……44pMK
手中的玻璃瓶与墙壁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透明的液体在瓶中摇晃。感受着天空中坠落下来的雨点,我急忙续上两口,把被冰凉触感诱发的清醒苗头彻底压制住。44pMK
我不喜欢伏特加。我十分讨厌它的口感里存在的,如同腐烂苹果一般的味道,更何况如今的这瓶酒里,还混杂了一些雨水。但现如今的条件下,作为我唯一能够获取的酒精来源,上述的这些缺点反而变得无所谓了。辛辣的液体从口中灌下,与落到眼睑上的雨滴一起,模糊着这个我总是下意识里就弄清楚了的世界。头顶的白炽灯泡忽忽闪闪,在几不可察的雷声的伴奏下,最终还是熄灭了。44pMK
“——古来圣贤!皆死尽!”44pMK1
举起酒瓶,仿佛要取代那弱小的雷声,我从喉咙里挤出这声呐喊,向着这座城市敬上一杯,但接下来的声音,却忽而变得同样细微。44pMK
枌生祝,你醉了吗?只有这么一小瓶伏特加,还真能把你灌醉不成?44pMK
不要胡闹了。你根本没醉。眼看就要变成暴雨了。挺起腰,站起身,笔直地跑回宿舍区,洗个澡,睡个觉。你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还有很多真的只有你才能完成的、重要的——44pMK
放松了身体,在滂沱的大雨中,在墙边的水坑里,我慢慢坐下,仰起头,失焦一般地看着天空,手上的动作,也只剩下了机械性地向嘴里输送瓶中的透明液体。44pMK
胳膊重重拍下,泥水飞溅到了我的白发上。不过倒也无所谓了,在坐下的那一刻,它们的下半部分,本就完全浸到了水坑里。曾经令哲子羡慕无比的天然光泽,已然折损了大半,正如同它们主人的本质一般。感受到了干痒,我抱住双腿,在被酒水和暴雨加剧的疲劳中,轻轻哼起了毫无章法、毫无逻辑的那些曲调碎片:44pMK
有个声音来自最美好的远处44pMK1
朦胧之中,我看到一个举着伞,胳膊上还挂着一把的身影。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出了她的脸,却丝毫没有让我感到惊讶。相反,口腔中却泛起了一种奇妙的味道……44pMK
是夏莱楼下的那家柴关拉面。还有,些许幻觉中的苦涩。44pMK
我心中再次燃起了那反反复复的、不切实际的期望,期望在下一秒,她会向我提出问题,而内容,是关于……关于某条,正在带来麻烦的谣言……44pMK
然后,皱着眉头的她将雨伞遮在我的头顶,清冷的声音穿透雨幕,将幻想击得粉碎:“……你怎么,真变成酒鬼了?”44pMK
什么……话。我一直就是个酒鬼。我早就应该当个酒鬼了。44pMK
身体感受到了向上的力。强悍的委员长正打算把我拽起来。酒瓶子脱了手,乒乒乓乓地摔到了地上。日奈的呼吸吐到了我的脸上,带着特有的、紫罗兰一般的香水味。尽管十分缓和,但这股味道却刺激得我有些反胃,腹部的器官仿佛全都绞在了一起。在剧烈的疼痛中忍住,咽下翻上来的酸水,我失去了站着的力气,一下子倒在她的身上。44pMK
“痛苦是生命的一部分……”感觉每说出一个字,牙齿都在咯吱咯吱的发抖,我昏昏沉沉地晃着胳膊,“总不能,人人都幸福……”44pMK
“总要,总要有些不好的东西,来映衬。光明需要阴影,快乐需要悲伤,幸福需要痛苦。若是……44pMK
“……若是处处都光明,事事都快乐,人人都幸福,嗝,那不就,相当于,呼,都不光明,都不快乐,都不幸福,吗。”44pMK
“这些东西,都需要对比,才能让人感受到。你不明白吗,委员长大人?啊?你不明白吗?”44pMK
“不好的东西。总要有人,去承担些不好的东西……日子就是这么过的。这里或那里,天堂或地狱,伊甸园或乌托邦,哪儿都一样……哈哈哈,哪儿都一样……”44pMK
“祝同学,”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调整这姿势的日奈声音好像有些放缓,“……你醉了。”44pMK
踉跄地滑了一脚,我再次跌进了水坑里,激起来的水花差点儿就把日奈精心准备的妆容完全冲花。抓住了她胳膊上挂着的那把伞,我奋力想要站起来:“……所以,为什么要多带把伞?”44pMK
“这是……”犹豫了一下,日奈看了看我,“这是,给……”44pMK
“我知道,是给那个人带的。巡逻完之后,嗝,你发现天色不对,想赶快追上他。我全都,全都知道。”在努力了两次之后,终于勉强站起来,扶着墙,我感觉到食指在轻微抽搐。将手举起来我才发现,一块玻璃片深深地扎到了手掌里,划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但是,为什么……”44pMK
拔出玻璃,伸出舌头,我把手掌上的血舔干净,然后用力吮吸着伤口。舌尖挑拨翻弄带来的触感,以及血液和残存在口腔中的酒精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让我稍稍地从寒冷中脱离出来:“然后你就说,把他送到住处之后再回。然后到了住处,你就进去喝杯茶,然后在借一下浴室洗个澡,然后说时间实在太晚了,想要借宿。然后在都躺下之后,钻到他的被子里,把生米——”44pMK
“我当然,当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意识到自己没办法把所有的血都喝干净,我最终垂下了胳膊,靠在墙壁上,抬起眼皮,看着貌似生气了的委员长——她为什么要生气?“你就应该这么做。你就应该这么做!肯定没问题!主动一点,强硬一点!你在担心什么?担心他硬不起来?”44pMK
“你以为,”已然发展到了咬牙切齿,对面好像越发不能理解到我的良苦用心,“你以为,老师和我,都是什么人?”44pMK
“什么人?”眨眨眼睛,我张着嘴,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男人,和喜欢男人的女人。不是吗?”44pMK
遮在头顶的雨伞离开了。大雨再次倾泻到了我的身体上,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喷嚏。看着我的这副样子,日奈将握紧的拳头松开,眯起眼睛,却是在瞪我:“……我知道你喝醉了,不跟你计较。……我这里,有老师要带给你的……”44pMK
“有老师要带给你的话!”立刻提高了音量,这位委员长一点儿都不打算尊重我的意见,“第一,纱织同学遭受到了头顶光环的机器人的袭击,希望你能小心!风纪委也会想办法调查清楚,此事究竟与盖乌斯警备有没有关系的!”44pMK
啊,袭击。那肯定是因为五号的“电子骨灰盒”了。……慈爱的怪盗……44pMK
伸手摸了摸右肩断面那似乎又肿起来了的伤口,我忽然发现,不自觉之间,自己的思维似乎逐渐恢复了运转,但与此同时,眼球却再次产生出了越来越强烈的幻痛。伸手按压着当初被用来进行颅内注射的位置,我胡乱地揉搓着,想要把已经通顺的头绪再次揉乱,以免再次,还要——44pMK
“……第二。老师他,希望能以基沃托斯机电维修保养公司特殊顾问的身份,参加之后会在这边召开的BEMP条约的协商和签订。他希望能够征求到你的同意。”44pMK
“……为什么?”感觉额头被扎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发问,“夏莱的身份不行吗?……等等,你是说……”44pMK
心悸的感觉从胸膛中传了出来。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黄金做的请柬,我的呼吸变得越发沉重。伸手擦掉上面的雨水,我瞪大了眼睛,在那个小尺寸的柔性屏上寻找着被隐藏起来的关键性信息:参加人员名单——没有,只有组织名称……还不能完全确定,还不能完全……44pMK
“……商议关于《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的具体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禁止化学武器的生产、制造、贩卖、购买及使用……”44pMK
柔性屏上显示出来的文字,让我有些头晕目眩,手一松,将请柬掉到了地上。等到我缓过来之后,那张金黄色的薄纸就已经到了日奈的手里。看了一眼内容,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既然想让各个学院放弃EMP武器的生产使用,盖乌斯自然要表现出对等的诚意。对于他们而言,化学武器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这有什么问题吗?”44pMK
“……动动脑子,委员长大人。动动脑子。”用力抓住肩膀,我拼命抑制着身体的颤抖,“你以为,那混蛋为什么要用鸡窝机电的特殊顾问身份,才能参与到这件事里?”44pMK
“因为他妈的,像塔崩、VX之类的化学武器的禁止事项,早就他妈的,在《大规模杀伤性及高危险性武器禁止法案》里,他妈的规定好了!联邦学生会的人,不能再禁止一遍自己早就禁止过了的东西!”44pMK
“知道这个公约会向外界传达什么信号吗?这个公约一旦被签订,就代表了,哪怕在最基础、最表面的法理性层面,联邦学生会颁布的法案,只要没有得到学院的公开认同,那就会在相应的自治区中变成一张废纸!她们会他妈的,丧失最后一点,基于立法权的强制力基础!”44pMK
“现在的联邦学生会如果没了立法权,那还能剩下什么?你他妈的告诉我,还能剩下什么!!!???他们要把基沃托斯从行政概念变成地理概念,他们要摧毁联邦学生会的合法性,和基沃托斯为数不多的共识基础!!!!只要大坝上开了个小口子,溃堤之日,就近在眼前了!!!!”44pMK
一口气吼出这么多的话,耗尽了我体内的最后一点氧气。一阵剧烈地咳嗽后,我勉强平复下来,映入眼帘的表情,却让我瞬间僵在了原地——44pMK
——她不相信。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不相信。甚至于,她可能根本没有搞明白,我究竟在吼些什么。44pMK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搞笑。真是搞笑。说了多少遍了,枌生祝。这种事情,搞那么明白干什么?44pMK
“别在意。别在意。说了点儿胡话。我要,我要再去买些酒。买些酒……”44pMK
良久地沉默之后,我疲惫地迈开脚步,与委员长擦肩而过。44pMK
脸颊上感受到了一股强劲的拳风。扭过头去,在我的鼻尖位置,那个青筋暴起、全力尽出的拳头就这么停在了眼前,而已经沾上了不少雨水的委员长,则终于在表情上展示了她的愤恨。僵持了几秒,她放下拳头,用力闭上了眼睛,又瞪了过来:44pMK
“不要以为,只有你自己在痛苦。只有你自己,在牺牲自己的感情,为了大家,为了整个基沃托斯而着想。更何况,你现在,只是个愤世嫉俗、远远跑开的懦夫。”44pMK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