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熟悉的。久违的。怀念的。安心的。跟梦中完全重合了的。气息。43Fkw
让人有些忍不住，想要将这副滚烫的，虚弱的，沦为空壳的身躯，托付出去。43Fkw
紧握在腕部的手掌沾满了汗，却令人吃惊的冰凉。呆滞地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儿，凭借着空荡躯壳中仅剩最后一丝的下意识，我终于从意欲的羁绊中勉强挣扎出来。明显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站在对面的大人慌张地松开了手，狼狈地在已经发皱的西服上蹭了两下：“抱歉，抱歉。……我，我太着急了。”43Fkw
努力掩饰着表情上的痛苦，他挤掉了两滴眼泪：“……祝同学。防空警报响了之后发现你不在病房，又在亚子那边没找到你，我……我真的很担心了……”43Fkw
寥寥几句话中的若干个关键词撩动了神经。大脑基于不可言的逻辑自动挤压着干涸的内心，一丝愤怒涓滴而出：43Fkw
……在空袭警报响起的危急时刻，你真就把所有事情都丢给亚子，丢给你那群无助的学生们，反倒是一直都在找无关紧要的我！？你甚至去了一趟指挥部！！！！你——43Fkw
——就在那个瞬间。就在我看着他的脸，看着他额头上的汗，即将要让仅剩的这丝情绪爆发出来，转化成指着鼻子的厉声质问之时。轻飘飘地，耳边再次响起了一个声音：43Fkw
从那个时刻之后，与他为数并不多的接触之中，那些冷嘲与热讽，那些责备与忿忿，那些总是试图泵出、却又半途而废的“愤怒”……43Fkw
……倒不如说，是微笑。是快乐。是撒娇。是，想要将他拴在身边完全占有的，想要证明自己有足以伴于身侧那份价值的，想要为他拂去眉头上紧皱起的忧愁和悲伤的，想要……43Fkw
后退了半步，我摇晃着身体，左右摆着头。站在指挥方舱旁的伊织满脸紧张，随时准备着冲上来再次扶住我。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将光芒投进这个洞口一般的掩体里，闪着我的眼睛，让我不得不低下头，弯下腰：43Fkw
“在这之前，对您做出了很多……轻率的冒犯之举。真的，实在对不起。”43Fkw
鞠躬的姿势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那只再次伸了过来想要抓住我、在半空中微微抽搐的手，和同样颤抖着的语调中，多半也能想象出他那张强行挤出来的笑脸：“……祝……同学？”43Fkw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称呼您作‘老师’，也不只一次、一天。即便如此，却总是狂妄自大、出言无状、傲慢不逊、以下犯上，实在是……”把头低的更深了一些，从发烫的喉咙里吐出的每一个冰冷的字词，都让我的体温进一步的升高着，“确乎是……目无尊长，忤逆不孝……”43Fkw
“那，那是，”急切地想要辩驳些什么，他的手向前递了一下，正巧被我后退的又一个半步所躲开，“那是因为我确实做的太……是因为我没做好，才让你……”43Fkw
“没有那回事。您的博爱、努力和尽责，基沃托斯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正如同高悬在天空的太阳一般。阳光普照之下自会有阴影，您因此自觉不甚完美，是谦卑上进的美德。但像我一样，轻松地站在没有责任、没有义务、没有立场的位置上，紧盯暗处不放，一昧吹毛求疵、苛责求全，本就是……”43Fkw
停顿了一下，我努力压制住倒吸气的声音，鞠得更下去了一点：“……失了，本分。”43Fkw
……要让血流出来。那些已经被污染了的、流进了心脉、充盈了大脑的脏血。要让它们……流干净，才行。43Fkw
长时间的鞠躬带来的疲惫，让我的视野再次忽明忽暗了起来。在长久的安静中，我重新直起腰，但依然低着头：“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了，我就先告辞了。”43Fkw
伤口已经切开。我能够听到那悄无声息的暗红色喷涌。就算如此之严重，但我们都心知肚明——43Fkw
就在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回光返照，或者说，垂死挣扎一般地，他再次抓住了我的手，掌心上的汗水比起刚才，只多不少，有些黏糊糊的：“……祝工……”43Fkw
“我在。”不敢去看他的脸，我谦恭而卑微地摆脱了他的手。还在持续升高的体温，已经让我摇摇欲坠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43Fkw
脖颈的绞索早已就位。麻绳与皮肤的摩擦感越来越清晰。要去想办法，踹翻脚下的板凳了。43Fkw
退烧药的效果似乎越来越差，只是止痛感还在麻痹着来自身体的警告。只能用墙壁的冰冷来缓解意识的模糊，我一步步向前挪动着，在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好不容易坐到了路边的长凳上。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我仿佛沉沉睡了过去，可又感觉十分清醒着。43Fkw
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体力的恢复，我的意识也重新获得了一丝清明。把手放在额头上，我发现自己依然连一滴汗都没有出过，但体温却惊异地降了下来。身体虽然不再那么难受了，可依然有些虚弱。就在我扶着椅背想要站起来，一声又惊又急的喊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43Fkw
“有没有受伤？……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但没必要勉强自己……这种时候，老师到哪里去了！……我知道，我都知道……”43Fkw
顺着喧闹赶过去并不算什么难事。根据之前的情况，想必又是那位失掉了王冠的委员长，在勉强自己做些什么了。小跑了两步，在稀疏的围观人群聚集起来之前冲到了前排，我扶住膝盖，缓了两口气，还没等说出一个字来，跪在地上、表情被阴影所笼罩着的空崎日奈，就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呆住了的举动：43Fkw
“你知道什么！！！？？？没了光环的，又不是你！！！！！”43Fkw
这一巴掌基本可以说毫无威力，但也足以让蓝发的行政官无力地跌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她脸上的表情满是震惊和不解，眼眶也肉眼可见的发红了起来。明显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日奈抽动了一下，却没能说出那句道歉，只有眼眶中噙着的泪水，不争气地滴落了下来：“……你，不知道的……”43Fkw
悲怆的声音细若柔丝，将周围的一切，染成了阴沉的黑白：“我已经——已经，没办法……什么都……”43Fkw
鸦雀无声之间，将两人围在中间的人群越来越多。以日奈的这半句话为引，那原本就一直存在于背景音中的啜泣，似乎在慢慢放大，侵染着要塞中苟延残喘的学生们。就连依然在天空中将恩惠赐予大地的太阳，也无法驱散这无形的阴霾。43Fkw
没人能安慰别人。没人能得到安慰。残留下来的，只有死寂。43Fkw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日奈身边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就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哪儿拿到的这把左轮手枪一样。行尸走肉般的身体按照以前的规则运行着，但早已没有了以前的生气——43Fkw
——对。这本应该是个祈使句。我本应该是，用坚定的、坚强的命令语气，将它吼出来。43Fkw
……但是，和她一样。就算性质不同，但我们那本应支撑起他人的那份坚强，已经折断了。43Fkw
“这现在的、地上的、活生生的人世，应当是执着于现在、执着于地上，执着于人世，执着于生命的人们，所居住的地方。”43Fkw
甩出转轮，把子弹一发发地塞进去。这在基沃托斯被普遍视为玩具和日常用品的装备，在此刻闪耀着致命的寒光。43Fkw
“而，想上天的，便应当上天。想离世的，便应当离世。若是在心底里永远站不起来了，便应当长眠于地下。”43Fkw
就是不知道对于它而言，如此这般的使用方法，会是得偿所愿吗？43Fkw
“选择就在这里。想上天的便可以上天。想离世的便可以离世。站不起来的，就可以长眠。很简单的事情。”43Fkw
扳下击锤，我把目光从日奈的脸上移开，转而环视了一周，对着围观的所有人，举起了手中的枪：43Fkw
啊。是这种话术啊。把她们自己的生命，与他人的生命绑定在一起。43Fkw
有一部分人不在乎伤害自己，有一部分人不在乎伤害别人，但既不在意自己又不在意别人的存在，归根到底还是太少了。若是这份选择的后果变成了同时剥夺自己与他人的生命，大部分的学生都会心生犹豫，从而退却。真是绝妙的绑架。43Fkw1
确实是，我会选择的方式。枌生祝会想出来的办法。但是，如果没有通过最开始的命令，而传递给他人的坚强……43Fkw
啜泣中的一丝窃窃私语，最终敲定了我这番行为的自杀邀请性质。看着日奈颤颤巍巍，朝着这边伸过来的手，我凄惨地笑了笑，只能等待着她握住手枪的枪柄。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将其松开吗？我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面前……43Fkw
不知道啊。就算那是马上就会发生的事情，我也完全不知道。43Fkw
这几秒钟的事件宛若几个世纪一样漫长。预期中的选择并没有出现，因为在那根手指接触到枪身之前，一阵兴致满满的大笑，就忽然爆发在了围观的人群边缘：“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43Fkw
“怎么了怎么了？我听说，空崎日奈要辞职去夏莱养老了？风纪委要没有委员长了？”43Fkw
傻乎乎的，完全不知道控制音量，那个所有人都能认出来的声音兴奋地欢呼雀跃着：43Fkw
“太好了！！！！这下子，我们便利屋68成为格黑娜首屈一指恶党的日子，终于要到了！！！！！”43Fkw
“我想想啊……首先，就把风纪委大楼抢下来当办公室好了！到时候你们三个人，一人一层楼！再也不用担心办公室没电、没暖气、地方小还有漏雨了！”43Fkw
“然后然后呢？要做些符合格黑娜第一不法之徒身份的事情才行啊！”43Fkw
“无，无论阿露大人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努力派上用场的！”43Fkw
“这，这让我想想啊。……在楼顶上开篝火晚会，用塑胶炸药当燃料，怎么样？很，很不法之徒吧！”43Fkw
“哎？就这点儿吗？……除了祝工会气急败坏之外，根本没有人会在意这些事情吧？”43Fkw
“好像是哦。……虽然祝工生气起来也够可怕了……啊，有了！我要把‘一日一恶’的信条做成一个超级大的挂幅，就挂在风纪委大楼的楼顶，一路垂下来，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呃……”43Fkw
如同开海一般，人群逐渐让出来了一条路，最终让那个在部下怂恿下绞尽脑汁地构想着自身邪恶的社长，与这边对上了眼神。立刻定在了当地，阿露眨了两下眼睛，原本的那番‘豪言壮语’，也打起了磕绊：“啊，这……你们，你们怎么都让开了？”43Fkw
缩了缩脖子，她慌张地左躲右闪，却总被人群精准定位着：“啊，啊咧？怎么回事？祝，祝工，风纪委员长，我刚刚只是……呃，我没打算拿炸药当燃料，也，也没打算攻占风纪委大楼……所，所以……”43Fkw
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日奈，她双腿哆嗦着：“嗯，嗯哼！……刚刚那些话跟其他人没关系。看在，看在我也没了光环的份上，委员长，请你稍稍收一点……”43Fkw
“啊？”缩了缩脖子，对于日奈给出的这个问题，阿露没太听明白，“什么为什么？”43Fkw
被这句反问搅得有些混乱，日奈用手背抹去了眼泪：“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还要害怕我？我明明已经丢了光环……”43Fkw
说着，她那不解的语气中，带上了浓厚的羡慕：“你也，你也没有光环了。……为什么，还能相信……还能，那么乐观呢？”43Fkw
几乎根本没有思考，走近的阿露理所应当地摇了摇头，一副完全理解不了的表情：“没有光环确实很难，我连狙击枪都举不起来了。举不起来的话，让举得起来的人帮我架到什么地方，不就好了？救下你的那一枪，我也没打歪吧？可是按照命令，好好打中了那个可恶机器人的手腕呢！”43Fkw
“再说了……佳代子受的伤可能确实不算轻。我将来，大概率也会遇上那么一两次类似的情况。但身上连伤都没有，还怎么算冷硬的第一恶党呢？而且，而且……”43Fkw
向身后看了一眼，她认真点了点头，挺起胸，加重了语气：43Fkw
“不过是没有了光环嘛！有我可靠的课长们，我身为社长，当然可以高枕无忧了！作为领导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从容哦。”43Fkw1
令人难以想象的积极发言，却在此时，格外的有说服力。43Fkw
背景音中，倾颓的啜泣渐缓渐息，更符合学生们的叽叽喳喳再次占据了上风。让左轮手枪转了一圈，违反安全规章地直视着黑洞洞的枪口，我一言不发地将黄澄澄的子弹退出来——想必接下来，也用不到它们了。就在这个时候，阿露那紧张的自言自语飘了过来：43Fkw
“……说，说是让我跟往常一样自由发挥，应该没问题吧……会不会，像个傻瓜？呜呜呜明明打算高贵地华丽地帅气地……”43Fkw
麻木地察觉到了背后的真实，我扣紧了一点风纪委的大檐帽，混到人群中，默默地把枪还给原主人，正想要趁机脱离之时，那个洪亮的声音，却让我再次忍不住站在了原地：43Fkw
“就是这样，同学们。就算没有了光环，你也不是失去了所有。”43Fkw
就这样，算是完全在他的谋划之中，那个高大的、华丽的、帅气的大人，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了大家面前。43Fkw
“一瞬间失去了什么理所应当的东西，变得力不从心的感觉并不好受。那种被不安，被自卑，被悲伤所包裹，所压垮的经历，任何人都有可能挺不过去。……虽然身为外来者地我从来没有过光环，但类似的经验，我却切身体会过——”43Fkw
“不能接受无力的自己。害怕可能面对的痛苦。惶恐于未知的未来。不断地逼迫自身却又只能不停地面对现实，到最后陷入难以自拔的情感漩涡，不停伤害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43Fkw
“大家都会这样。大家都会不可避免地，经历一次这种时期。或短或长，或深或浅。而，到了这种时候……”43Fkw
“他人的言语总会无力，我也不想进行什么枯燥的说教。但是，考虑到这份职业所带来的职责，为师还是要给大家提一个醒：”43Fkw
“别忘了，你真的不是一个人。不要被眼泪遮住了视野，看看你的周围——那些爱你的人、关心你的人、将你痛苦的样子纳入眼底的人，总是在那里，时刻准备着帮助你们。”43Fkw
“所谓的‘人’，无论何时何地，正是相互扶持、相互帮助、相互爱护之下，才会得到温暖，驱散绝望的存在。”43Fkw
“失去了光环，并不等于失去了未来。只要团结起来，我们依然具备回到那平稳、幸福、安定的青春，并追着梦想向前迈进的能力。如果，这些还不够安抚你内心的忐忑……”43Fkw
“可以随时来找我请教。毕竟，论在没有光环的脆弱下，在基沃托斯快乐地生活下去的经验，为师可是丰富到足够成为最资深的专家了。”43Fkw
那份恰到好处的滑稽引发了一阵暗戳戳的笑声。随后，这笑声开始扩大，就像是要将这段时间积累的所有不安全部驱散一般，夹杂着被宣泄出来的哭腔。被大家包围着，笑着哭着，哭着笑着，风纪委的行政官站起身，再次来到了日奈面前，伸出了手：43Fkw
“可不能，让不法分子用毫无品味的格言，玷污风纪委大楼。”43Fk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