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呼唤被看上去陷入了彷徨无助之中的祝所无视，佳代子本想再提高一些声音，可心中止不住的担忧，却让她不由得再次转过头。视线的另一端，被学生们簇拥在中央的身影，正在用体贴耐心的态度与亲易近人的微笑，倾听着这些人在这些日子中的不易，并将她们的信任转化为温暖的春风，吹拂着那些柔弱的心灵……lrgKf
若不是从围观了几乎整件事的经过，老师脸上的那张面具，便真的已经毫无破绽到，连佳代子都认不出来了。lrgKf
两个小时之前那锥子一般的吼声突然复苏，又一次刺痛了佳代子的耳膜。与眼前温文尔雅的样子完全不同，那时候的老师简直要拍断指挥室的老旧桌子，胸膛急速地起伏着，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几乎变成了紫色：lrgKf
“你为什么要剥夺她的位置？凭什么否定她这段时间以来为了格黑娜，为了大家所做的一切！？她的心已经在物理层面上挨了一刀，你又要在精神层面上再补上一刀？”lrgKf
这难得一见的，来自老师的声嘶力竭可怕到让人感觉天地仿佛都在摇晃。但，对于佳代子而言，让她感到不妙的，完全不是老师对于“犯了错”的风纪委行政官所倾泻出的愤怒——lrgKf
——而是在声音平缓下来之后，与这句质问一同，从双目中笔直地迸发出来的，哪怕可能只有一丝一毫的……lrgKf
还未愈合的伤口在身体不自觉的抖动下被牵动，随着“噗通噗通”加速的心跳，带来了阵阵撕裂的疼痛。捏紧了手中的文件袋，佳代子发现，在这之后指挥室的沉默如何被来自千夏的意外通报所打破，恢复了冷静的老师又是如何在第一时间向便利屋68四人分别交待了一番的记忆，反倒变得模糊不清了。唯有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深深地铭刻到了她的记忆当中。lrgKf
老师，对学生，产生了恨意。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lrgKf
眼前的人群依然在温和地喧闹着：睦月继续调戏着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立下了大功的阿露，春香的盲目支持和胡乱帮腔只会让后者更加慌乱；红色的毛团不知何时混了进去，懒洋洋地占据了最佳的位置，引来一阵羡慕和抗议；被扶起的委员长还是没办法完全抹去郁愁，但释怀已经在放松着她的眉头和嘴角……lrgKf
温馨和谐的场景中，唯一一点不易察觉的失调在于，蓝发行政官那带着自责和期许的张望，全都被夏莱的老师，刻意躲开了。lrgKf
亚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以她那好强的性格，等到彻底认清并折服于真相的那一刻，可能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尽管状况如此糟糕，就算加上曾几何时可能算数的“交情”，佳代子也完全没有前去提醒她的勇气：lrgKf
……如果自己轻率的举动，让那句质问、那份恨意所针对的主语“你”之后，加了一个“们”呢？lrgKf
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揉了揉依然在发痒的伤口边缘，终究是按下了这份忧心，打算重新回到她自己自告奋勇接下的任务上去——能够延伸到那双眼睛最底部的、或许可以作为突破口的、至关重要的任务：“祝……”lrgKf
任务目标的丢失让她有了一些慌张。把文件袋上的褶皱攥得越来越深，佳代子小步跑了起来，开始在这个偌大的要塞建筑群中寻找着那个几乎在一眨眼的瞬间消失了的独臂身影。幸好，或许是平常与那些流浪猫之间“斗智斗勇”的经历起到了作用，凭借着直觉，莽莽撞撞的她终于在越过了一个昏暗的门口之后，见到了正在抖开衣服的枌生祝：“祝工？”lrgKf
盯着衣服上的大片血迹，祝简单地给出了回应。如同木偶一样，她虚浮僵硬地拿起放在一旁的榨汁机，把里面的液体倒进喷壶，并将其喷洒在依然湿漉漉的衬衫和外套上。直到她开始在洗衣板上用力揉搓，让不锈钢水池中出现了带着些许红色的泡沫，佳代子才意识到，这里是要塞的厨房，而垃圾桶里几个带着霉点、出现了腐烂部位的柠檬皮，则说明了那种汁水的正体。lrgKf
伴随着每一次搓洗的发力，总工程师脚下的板凳总会有两条腿临时悬空，并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落回地面，发出撞击声。谁都能看出来，这种不稳定的支撑随时都有可能让祝摔倒。立刻上前两步，佳代子阻止了这种危险的作业，但张开的嘴中，却没能吐出恰当的开场白，只能又一次重复着对方的称呼：“……祝工！”lrgKf
抬起了眼皮，祝垂下手臂，干枯的言语中了无生气：“是我……吧。”lrgKf
无论如何，对话终究有了发展。把祝从板凳上搀了下来，佳代子绕开文件袋上的装订绳，从中拿出碳素笔，和那两张如同面前之人一样脆弱的纸。深吸一口气，她感觉自己竟然有些紧张：“祝工，这是……”lrgKf
……毕竟，要以“便利屋68”的名号，为他人提供立场。在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lrgKf
“格黑娜风纪委员会的亚子行政官与联邦搜查部的老师，向便利屋68提出了委托，希望我们能够以格黑娜学生的身份，在这场危机中配合风纪委员会布格要塞临时支队行动，保护要塞内所有失去了光环的学生们的安全。”lrgKf
“考虑到眼下的情况，我们希望能得到你……得到基沃托斯机电维修保养公司的帮助。只靠我们四个人的话，是没办法完成这项委托的。”lrgKf
看着正在审阅这一式两份粗糙合同的祝，佳代子尽力设想着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场景，并思考出相对应的说服方法：“这是便利屋68全体成员的一致意见。我们能够提供的报酬十分有限，但我听说过，机电维修保养公司是接受委托换委托形式的，所以……”lrgKf
回应比想象中来的要快。轻轻摇了摇头，祝将这两页纸放在旁边的木桌上，失去了光芒的红色眸子中没有一丝波动：“……便利屋68不是联邦学生会或格黑娜学院承认的有效社团或者法人组织。这份合同，完全不具备法律效益。”lrgKf
“但是，”握住了拳头，佳代子将设想好的应答脱口而出，“风纪委和夏莱的委托使用了同样的组织名称……”lrgKf
“联邦搜查部拥有特权，但我司没有。风纪委员会不是格黑娜的学生会机构。阿拜多斯对策委员会当初转正，也需要正式的官方认证，联邦搜查部只能从旁协助。……你们甚至盖不上公章。”lrgKf
眉头紧锁着，看着祝指出的那一行四个名字，佳代子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言辞。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她的压力越来越大：“可，可是……现在是，紧急事态……”lrgKf
“就因为是紧急事态，才不能马虎。”打断了佳代子的话，祝咬掉笔帽，“所以……”lrgKf
然后，她在纸上滑动着笔尖，并在“陆八魔阿露”的下方，签上了自己名字：“跟便利屋68，以及基沃托斯机电维修保养公司无关。”lrgKf
“这是陆八魔阿露、鬼方佳代子、浅黄睦月、伊草春香，与枌生祝签订的合同。……等一下，再誊写五份，重新签字。”lrgKf
这曲折多磨、但最终有惊无险的结果，令佳代子松了口气。极度紧张到放松的过渡有些迅猛，让她甚至感觉有些缺氧，未经思考的言语，也在这个时候从口中滑落了出来：“……条目里的款项，真的没问题吗？”lrgKf
原本松弛下来的神经瞬间被这句话瞬间绷紧，佳代子心头猛地一颤。看着祝那冷漠的侧脸，再次想到了老师的那双眼睛，她忽然有些生气，头脑也发热了起来：“已经不能再无关紧要了，祝工。”lrgKf
“如果枌生祝无关紧要，那在现在的老师心里，所有人都会变得不值一提的。”lrgKf
这句话几乎是被咬着牙挤出来的，而祝那无动于衷继续搓衣服的表现和织物与洗衣板的单调摩擦声，则让佳代子的情绪更上了一层楼。忍不住一把抓住了仿佛在淌血的衣服，她晃了晃祝的肩膀，那头完全披散下来瀑布一般的白色长发，也随之飘摇流动着：“你在听我说话吗，祝工！？老师他……”lrgKf
“我知道。”用简单的三个字截断了她的话，祝终于把头转了过来，“……他骂亚子同学了吗？”lrgKf
“那倒是……”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被她的气质所迫，佳代子松开了手，眼神有些晃动，轻声嗫嚅着，“没，没有……”lrgKf
“我知道他调整了天平。就是因为这样，枌生祝才必须无关紧要。而且，我也告诉过他了，他能明白的。”lrgKf
这句下意识的提问看起来让祝有些失望。仅剩的左手被从衣服上洗脱的、曾经属于自己的血沫所浸没，她张了张嘴，然后转过了头，继续搓起了衣服。“嚓嚓”声在厨房里回荡了四五分钟，佳代子所等待的答案，才被她说了出来：lrgKf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既是对孩子说的……”lrgKf
“嗡”地一声，这句话的信息量在佳代子的脑袋里完全炸开了。在指挥方舱前，她所目睹的老师与祝的那番谈话，在此时此刻揭露出了各种角度的真意。醍醐灌顶一般，带着这些理解，她重新看向祝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无比：lrgKf
她知道，现在的老师，已经开始要在学生与枌生祝的天平上，选择后者了；lrgKf
她也知道，这并不是枌生祝想要的，也不是老师真正想要的，更不会是学生们想要的；lrgKf
她更知道，能够让老师清醒过来的的最快办法，就是……lrgKf
“你要，”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佳代子眼中，满是一片让她眩晕的、血淋淋的泡沫，“把‘枌生祝’，从老师的心中剜出来？”lrgKf1
“……剜出来。”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她摇了摇头，拔起了水池的塞子，“得放血。放干净。”lrgKf
于是，这一池的红色泡沫水，便旋转着“哗啦啦”流进了下水道之中。留下来的，是一件破掉了一截下摆，白得有些发亮的西装衬衫。lrgKf
而水池的边上，还有满是血迹的西装外套，略有血痕的西装裤子，和血印埋在了黑色之中的皮带，等待着被完全清洗干净。lrgKf
我也得帮忙。……也就是说，我已经登上了圣园未花，早濑优香，空崎日奈，枣伊吕波的阶层，有资格嫉妒她了。这正是当时在公约会场之外，自己亲口向她索求的。lrgKf1
可为什么，这份索求之物，会带着如此浓重的、血的腥气呢？lrgKf
沉默地看着祝重新积起清水，佳代子用力揉了揉眉头，胸膛中充斥着拥堵、滞涩、积淤的情感，完全无从通畅。就这么站在原地，在重新响起来的搓洗声中，在一片荒诞却又看似再合理不过的逻辑链条下，她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lrgK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