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精致的表盘，日奈叹了口气，将修正完了的报告发送到亚子的内网邮箱之中，然后关掉电脑，从座位上站起身，把军大衣重新穿到身上，走出了办公室。lqFto
比起白天，深夜的格黑娜校园气温下降了不少。小小地打了个喷嚏，她将衣服拉紧了一些，把这一天繁重工作的成果锁在门后。想到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与见的人，萦绕在委员长心头的疲惫与寒气被稍稍驱散，但涌生出的雀跃与温暖，却又仿佛带着些刺刺的痛感。lqFto
快走吧。快走。来自生活的奖赏，本来就不多。可别不珍惜。lqFto
暗暗地在心中告诫着自己，日奈忽然被走廊玻璃上的那个身影吸引了注意。从口袋里里拿出小梳子，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因为白天的战斗而变乱的头发，认真地匀了匀眼角的遮瑕粉，把已经开始微微显露出的黑眼圈再次盖住，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lqFto
不知道在白天的战斗里有没有出汗。所有事情都很急，也没能来得及……lqFto
玻璃上的倒影皱起了眉头。大拇指捏着食指关节，日奈忍住了瞬间涌上来的莫名烦躁和一拳砸上去的破坏冲动，摇了摇头，把这句记忆中的话从脑海中赶出去。再次伸出手，擦掉角上不知何时蹭上的白色印记，她仔细端详着这张最熟悉也最陌生的脸，用两根手指顶起了嘴角，做出一个已经偷偷练习过了很久的微笑。lqFto
确实不可爱。一点儿也不可爱。可是，只知道穿着蓝色工服，一边工作一边喝酒的她，不也一样吗？……莫非，是因为光环？是因为她的光环是残缺的，而我的却大到有些愚蠢……lqFto
走廊另一端的声音打断了日奈的胡思乱想。伴随着“噔噔噔”地跑步声，一向饱受自己信赖的行政官来到了她的身边：“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啊，是太累了吗？嗯哼，虽，虽然很不乐意，但如果是您的命令，今天晚上，我也可以临时代替……”lqFto
“不需要。”瞥到了她身后垂下来的那条红色皮革绳，日奈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报告，我发到你的邮箱里了。”lqFto
“嗯，我刚刚做完了最终的排版发给了万魔殿，还特意给真琴打了个电话进行了最终确认。”表情有些得意洋洋，亚子挺起胸，“十分钟后，她即将再次睡着的时候，我会再打一个，进行一些无关紧要的附加说明。……总归也要让她吃些苦头。”lqFto
包括那个手机壳在内，日奈本身是不太喜欢这种报复性的恶作剧的。但是，也如同那个手机壳被实践的时候一样，感受到了面前下属的好意与心中的某些情绪相重合，她不置可否地绕过了这个话题：“……今天，H计划……”lqFto
“两个。”提到这件事，亚子的表情忽然有些沉重，“……千夏她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受了伤。先送到濑名那边去了。……不幸中的万幸。”lqFto
“嗯。好好保护她们。……希望，这会是最后的两个吧。”lqFto
微风从走廊中穿过，轻轻撩起两人的头发。踌躇了一下，亚子咬了咬嘴唇，还是把心中的担忧倾诉了出来：“委员长。我觉着，您还是应该带两个护卫过去。如果，真的出现万一……”lqFto
“没关系。在发生那种万一之前，我会保护他。在发生那种万一之后，他会保护我。”lqFto
又是一阵风。比刚刚的稍大，吹得树叶“哗啦啦”作响。把那片乘风飞到心绪复杂的行政官头发上的树叶捏住，日奈将其飞出窗户，看着它飘飘悠悠地陷没在夜色之中：“早些休息吧。”lqFto
对话到此便结束了。风纪委的委员长大人，再次变回了孑然一身的姿态。走出大门，回过头去，在崭新一日的凌晨看了一眼被黑暗完全笼罩的风纪委总部大楼，日奈的目光不由得游弋到了刚刚两人对话的窗口上。随后，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地面，她忽然萌生出一种，把刚刚飘落的树叶找出来的冲动。lqFto
寻找落叶的自己。高兴地将这个故事讲述出来的自己。羞涩地把那片叶子赠送出去的自己——哪怕是一点也不可爱的自己，如果做出这些举动，或许，也会变得有些可爱了吧？lqFto
她最终还是没有去那么做。但是，这种念头一旦出现，便无法被轻易终止。哪怕是已经接近了约定好的地点，她的想法还是无法停止：如果我真的那么去做了，如果我真的变得比现在更加可爱——lqFto
“没关系。明明是老师更加辛苦。”将一如往常的身影纳入眼中，日奈察觉到了嘴角自然而然地上翘，“今天的巡逻路线跟昨天没什么区别……”lqFto
……应该要控制一下的。自己下意识露出来的笑容，很有可能是严肃认真、让人害怕的那种。明明都为此练习过那么多次了……lqFto
停顿了一下，同样一如往常，她重复起那句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的警告：“但是，还是要跟紧我，老师。夜晚的格黑娜，可能隐藏着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危险。一定要跟紧我。”lqFto
今天的老师似乎跟昨天没什么区别。身上环绕着温柔中略带疲惫的气氛，他伸了个懒腰，稍微松了松领带：“放心吧。联合巡逻机制，是来发现学生的问题、解决学生的问题的。在试运行的过程中，因为大人的不堪，反倒给你添了麻烦这种事，我可是敬谢不敏。”lqFto
说着，他揉了揉日奈的头：“那么，再说一次。今天也辛苦你了，日奈。”lqFto
意想不到的奖赏让委员长那强大的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随后疯狂地加速起来。感受到了从发丝处传来的摩挲，以及迅速窜上脸庞的热量，在眩目的幸福感中，她低着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锁定在了另一只手。或许是因为急促的心跳让大脑有些充血，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让自己纤巧的五指，贴上了那个看上去空荡荡、应该被什么填满的手掌当中。lqFto
这么大胆的举动把日奈自己都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了两步，却又不舍得松开，她的拉扯让老师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咬着嘴唇，盯着两个人连接在一起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日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声若蚊蚋：lqFto
“对，对不起。我，那个……因为，希望老师真的能跟紧我。之前就差点儿走散过……”lqFto
眼神里混杂了惶恐与期待，她越发地紧张了起来：“所以，手的话……可以，就这样吗？”lqFto
结结巴巴地说完这句话，她马上就把头又低了下去，根本不敢去看老师的反应。在实际时间只有几秒，却仿佛经过了几个世纪的漫长等待之后，她的耳朵捕捉到了期待中的回答：“嗯。好啊。”lqFto
心中跃动出最为纯粹的欢快，日奈有些兴奋地抬起头，一头漂亮的白发随之荡漾，仿佛在跳舞一般。但是，就在这个瞬间，在她的目光与老师相碰的那个刹那，这份熊熊燃烧着的喜乐，却突然被浇上了一盆凉水。lqFto
在重新恢复成日奈所熟知的那个温柔的、可靠的、值得依赖的、令人心动的大人之前，他那荡漾着的瞳孔深处，被回忆勾起的落寞，一闪而过。lqFto
老师确实握住了她的手——以一种，无论怎么想都很奇怪的姿势：中间的三指紧紧并拢，与大拇指一起，用最克制的接触环握住日奈的手掌，他的小指紧紧蜷缩着，像是在倔强地坚守着什么底线。lqFto
带着已经明了的答案，日奈用最为轻微的触碰试探了一下，却很快得到了激烈的反应。浑身一颤，在身旁走着的老师冲着她抱歉地笑了笑：“……夜里果然会有些凉。不对，应该说，会有些冷。”lqFto
“是啊，”机械而僵硬地点了点头，她回答着，“确实很冷。”lqFto
蜷缩着的小指带着抽筋的抖动，却比之前更为固执。感觉心被揪了起来，日奈用大拇指的侧面蹭了蹭老师的手背——这至少在当下，会暂时属于她的手背。然后，再次看了一眼在路灯与树荫下，明暗交替的那张侧脸，她在心中沉重地叹了口气。lqFto
“祝同学她，”把咬紧的牙关慢慢松开，让悲哀渐渐浸透原本的愉悦，还是一如既往，却又比之前早很多地，风纪委员会的委员长，开启了这个话题，“今天，把便利屋68的人带走了。”lqFto
日奈相信，老师应该不会是那么功利的人。与风纪委的联合巡逻次数从一星期一次变成了一天一次，肯定是因为试运行的需要，是为了进一步检验这个机制的作用，并为将来的常态化做准备。而绝对，绝对不会是因为……lqFto
“那太好了。你也可以放心一些，祝工——祝同学她，是管的住那四个人的。”言语中迸发出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闪光，老师点了点头，“不过这样的话，便利屋的通讯也会被限制起来吗？”lqFto
“……嗯。当然了。因为，祝同学她说，这四个人会当她的助手。”lqFto
……因为，枌生祝的对外通信是全部中断的状态。因为，自己恰好需要每天去检查改进工作。因为，他只能从风纪委的委员长这里，才能得到那个人的信息。lqFto
日奈感觉意识恍恍惚惚的，连这一路上，究竟跟老师说了些什么话，都不太记得了。今天的巡逻比较顺利，路上既没有为了发泄情绪就胡乱扫射街道的头盔团，也没有聚在一起蹲在街角商量着如何闹事生非的小混混，清净得有些不像是格黑娜自治区。随着两人离学校越来越远，两旁的行道树逐渐消失，路灯也开始变得昏暗或闪烁不停，郊区的破败渐渐浮现。有些不想去看那些残垣断壁，她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忽然看向了天上挂着的银钩。一个不小心，原本只应存在于思考中的感慨，便从嘴边溜了出来：lqFto
洁白如玉。遗世独立。哪怕并不圆满，也能用可望而不可即的姿态，吸引着众人的仰望。仿佛，这充满着纠葛与繁杂，喜乐与愉悦，忧愁与烦扰的俗世，与她之间的联系，只有那皎洁的月光而已。让日奈既羡慕，又……有些可怜。lqFto
……那弯残月，却也真的没有想过，投向这温暖的，人世间的怀抱吗？lqFto
直到两分钟之后，日奈才发觉，自己竟然在发呆。连忙向要道歉，她却惊讶地发现，虽然一同在看着天空，老师的脸上，却满是迷茫的神态：lqFto
这完全出乎预料的发言让日奈吃了一惊。发出如同梦呓一般的声音，老师的双目褪去了那层用来伪装的外衣，徒留下来的，只有空洞的混沌：“月色，会很美吗，日奈？……我好像看不到。真的很美吗？”lqFto
向着天空伸出胳膊，仿佛想把空中的那一弯够到手里，抱在怀里，哪怕被割伤被刺透也在所不惜，他的声音越来越小：lqFto
“是了。自从那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lqFto
老师的手忽然攥紧了。就连始终倔强的小指，也出现了松动的迹象。连同着沉重的叹息一起，几乎不被察觉的，一滴浑浊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浸出，滴落到地上：lqFto
“日奈，月色，是不是很美？肯定还跟以前一样，会很美吧……”lqFto
耳边不断涌入的痴言带来了无比的痛感。向着本不属于自己的牵手给予最大的回应，日奈再次看向了天空。胸中的黑暗如同夜空一般深邃，且前所未有地高涨着，她挺着脖子，让这股绝非正面的情绪凝聚成决心，吞咽而下：lqF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