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澄晶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窗外天际线上刚刚泛起白光，那份光耀正在驱赶恋恋不舍的月亮，并顺带着将仅有此刻闪亮的启明星完全淹没。感觉眼睑的粘黏比往常要严重一些，她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同时感受到了明显的潮湿感。在床上撑起半个身子，已经湿透了一大片的枕巾，让她瞬间想起了……43zqw
梳妆镜中，红肿的眼睛中又挤出了两滴眼泪。用手帕将其轻轻抹去，晶紧了紧领口的黑色蝴蝶结，顺手抄起了靠在桌旁的手杖，翻了个花。随后，她看了一眼昨天倾尽全力所打造出的作品，心中浮现出了一丝酸楚苦涩的愉悦。43zqw
而就是在这个瞬间，她真的回忆起了一些，梦中的实感——43zqw
——那个被永远定格在噩梦碎片中的拥抱，和那份似乎可以为之抛弃一切的幸福。43zqw
在心中如此明知故问着，晶看着镜中的自己，伸出食指正正戳中眉心，然后顺着那与发色相同的白眉，划出一撇一捺。她本期待这动作会让眉毛染上些深色的痕迹，却失望地没有看到任何变化。43zqw
平稳悬浮在头顶上的光环之下，依然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十分白皙、干净、漂亮的那张脸。只需再配上一张遮住双眼的半脸面具，“慈爱的怪盗”便会在镜中重新出现，继续为了贯彻独特的美学与观点，而飞驰在这座城市的高厦之间。43zqw
再次正了正蝴蝶结，晶从座位上站起身，从作品旁拿起面具，戴在脸上。就算没有听到敲门声，就算门依然被反锁着，她也相信，门外此时必然站着一个合适的人，会用合适的手段，进入到房间里。43zqw
锁孔中的锁舌被什么锋利的东西轻巧地切开。电子锁发出“嘀嘀”的警告声。复古的电子音从慢慢扩大的门缝中传了进来：“我以为你还在休息。”43zqw
“你这都可以算是侮辱性发言了。”用手杖点了点地面，晶为这位“共犯”拉开椅子，自己一转身坐回了床上，“怪盗的大半是属于夜晚的，正如大半的夜晚也属于怪盗一样。否认这种双向奔赴的关系，简直就像是对那只狐狸精讲，她永远不可能成为老师的妻子一样。”43zqw
“……倒也不用。”掩着嘴笑了笑，晶摇摇头，“你刚刚，在少校那些人面前的表现，也足够用来抵消罪过了。”43zqw
盖乌斯的科技主管表现出了少有的惊讶。抬起手杖，拨走了自己之前黏在对方身上的磁性窃听器，晶把耳朵里那个极小的隐形无线耳机摘下来：“怪盗总要有些怪盗的情报获取手段。要是发出的预告信总是不能应验，‘慈爱的怪盗’，早就成了基沃托斯一顶一的笑话了。”43zqw
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她用手指一弹，让这个小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从窗户的缝隙中精准地飞了出去：“真的吓到我了。听到的时候我刚刚刷完牙，正在梳理尾巴。”43zqw
“要借我的人头一用，把它砍下来吊在学院门口，用‘慈爱的怪盗’和‘七囚人之一’的名号来杀鸡儆猴什么的……”43zqw
后颈处的凉意重新浮现，晶苦笑着哆嗦了一下：“之前从来没感觉到过。当名人，原来负担这么沉重啊。”43zqw
捡起了地上的窃听器，若有所思地盯着它看了几眼，艾希斯主管同样将其扔出了窗外，电子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没能发现后门程序，让他们得到了预知的结果，是我的失误。以他的愚蠢无知和狂妄自大，做出这种决策来，倒也不意外。估计是想着，既能恐吓住捣乱分子们，又能削弱我吧。”43zqw
“真是可笑。格黑娜的学生也好，我也罢，在他看来，就全都这么懦弱无能，任人拿捏吗？”43zqw
“想想最近的这些事情，他会出现这种错觉，似乎也在所难免。”把腿搭了起来，晶摇了摇头。虽然这种心情可能有些丑恶，但从少校那咆哮声中透露出的滑稽，确实让她心里舒适了不少，“……利欲熏心的商人们总是如此。对于他而言，眼下的格黑娜，肯定卖不出什么好价钱。类似的心态，我这种经常跟这类人打交道的怪盗，可是再清楚不过了。”43zqw
眯起眼睛，忽然之间，她问了个不太该问的问题：“……有没有后悔？”43zqw
“没什么好后悔的。我们的判断还算准确。”电子音的回答格外果断，“形势所迫。无论谁来，都只能选择在当时看来相对正确的道路。谁都不例外。”43zqw
就算没有点名，晶也知道这句话指向的是哪些人——哪两个人。抱起膝盖，她的尾巴有节奏地左右摇摆着，就像个节拍器一样：“……你这么说的话，还有几个问题，我倒不得不问了。”43zqw
“我不这么说，你也总归要问。我本就是来给出回答的。”43zqw
收敛起平和舒缓的态度，在尾巴打过了三个节拍之后，仍是怪盗的怪盗小姐抹去了嘴角的笑意，开启了这场精心准备的你问我答：“……失败了吗？”43zqw
“要么是我们的方式方法错了，要么是我们特别倒霉。现在看来，错的可能性大一点，倒霉的可能性小一点。也有可能是兼而有之。”似乎很坦率，却又完全不坦率地承认了事实，艾希斯点点头，“失败是成功之母。总得要不断尝试下去。”43zqw
倒也是。拯救基沃托斯的大事情，果然不会那么简单。……曾经多次达成了这一壮举的老师，也一直在面临如此残酷的境况吗？43zqw
对这个问题的思考花去了十二个尾巴节拍，且最终无果。晶想要笃定，老师面临的状况应该更为严苛、更为困难、更为险峻，而他，则以常人不及的聪慧、勇敢与伶俐，将其克服了过去。但心中似有不服的质疑声，却让她没办法让这颗石头轻易落地：一路走来，自己面前这位钢铁外壳的“共犯”，难道不够聪慧、不够勇敢、不够伶俐吗？43zqw
真是奇妙的两难。或许只能认为，是两者需要解决的困境，种类并不相同。正如我们骄傲的科技主管所叙述的那般，“相对正确的道路”，和，“谁都不能例外”。除此之外，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43zqw
吞下了混合着对方观点的答案，晶低顺了眉眼，进一步逼近了问答游戏的核心：“距离我的光环消失，还有多少时间？”43zqw
太阳终于完全逐走了明月，用盛大的光芒吞噬了启明星。闪亮的晨曦从窗外洒在被子上，为白颜色怪盗稍显落寞的身影，连同那个看起来依然稳定悬浮着的光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沿。依然没有抬头，盯着自己的手，面对依然在不断流逝的倒计时，晶缓缓吐出一句话：43zqw
所谓，时刻响在耳边的，滴答作响的阴影。实际体验起来，原来是这种感受。……唐突地去追求别人的答案，到头来，后悔了的，认为我们选错了的，其实是我自己吗？43zqw
回想起当时在阳台上拂过脸庞的微风，以及耳边总是似有似无的那声驼铃，晶轻轻微笑了一下，随后缓和地吐出一口气。43zqw
“‘迫于形势’的话，以你的立场，本就应该杀掉失去了光环的我。送他一个人情，岂不是更好吗？”43zqw
晶知道，少校已经对面前的“共犯”提出过类似的质问，而对方也相当巧妙地将问题绕了过去。神秘莫测的科技主管自然可以重复一遍之前的回答，送出一个完美的搪塞敷衍——这也理应是最“迫于形势”且“符合立场”的选择……43zqw
“在这件事上，我倒是跟圣三一的桐藤渚同学，颇有共同语言。”43zqw
从容的电子音不紧不慢，仿佛在阐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43zqw
“我不是那种会为了清理垃圾而四处奔波的人。如果能让垃圾自行聚集在垃圾桶里，随后进行统一焚烧，那便再好不过了。”43zqw
“我是个爱好整洁的人。如果有人拿着垃圾作为武器，扔来扔去，自然不会是什么值得我赞同的举动。这样讲的话，足够明白了吗？”43zqw
几乎是苛责的反问之后，艾希斯伸出手，一个全息投影的地图瞬间浮现于掌上：43zqw
“——在剩余的时间里，掳走同样失去光环、正在受到保护的伊吹，并逃到风纪委的火山收容所去。”43zqw
这个回答距离期望甚远，却也不算令人失望。掌上的地图逸散着幽蓝的光芒，详细地标明了各个路线上的所有障碍。将承载着地图的存储器接到手中，晶仔细地端详了片刻，松下肩膀，露出一副释怀的表情：“对‘慈爱的怪盗’而言，确是一场不错的退幕演出。这份礼物，我就欣然接受了。”43zqw
这么说着，她从床上站起身，走到梳妆台之前，转过身，握住了自己花费了一夜所凝聚出的心血：“不过，面对如此厚礼，我自然应该有所回赠。本来应当是三件一套的作品，只完成了这么一件，属实有些可惜。”43zqw
但，这也算是，我最后的礼赞了吧。希望能够给予些许，聊胜于无的抚慰。43zqw
“这是……”接过了那个不大的雕像，艾希斯认真端详着每一处细节，“……大卫像？……虽然足够精致，但如此平庸的作品，实在不像是以你的审美标准能赠出的东西。”43zqw
“或许吧。就算如此，我也相当努力了。”端庄地站立着，尾巴的节拍一刻也没有听，晶陶醉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以及正在挑剔着这份作品的艾希斯，“毕竟，是用煤渣雕出来的。”43zqw
宁静到来的不算突然。开始细细地摩挲起手中的大卫，艾希斯的动作越发温柔与珍惜。终于，在三十多个节拍之后，这位“共犯”颤抖着肩膀仰起了头，对着天花板，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笑声：43zqw
这足以让电子音发出声爆的笑声如此肆无忌惮，甚至足以被认为是某种声波攻击。以此为引子，用手杖撑着地面，晶的笑意同样慢慢扩大，并最终也演变成了毫无风度的前仰后合。两人的狂笑如同膨胀而出的泡沫，从房间的各种缝隙中溢了出去。43zqw
“哈哈哈哈哈哈哈！！！！！煤，哈哈哈哈哈，煤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43zqw
“哈哈哈哈，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就是煤渣！！！！！！”43zqw
笑得眼角渗出了眼泪，晶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让抽筋的腹肌稍作休整。梳妆台的镜中，这两个疯子的姿态像是被丝线牵动的木偶，就连头顶上的光环，似乎也在因为这过于激动的情绪而颤抖闪烁着。伸出手撑住了桌子，晶用力喘着气，看着拍打着扶手的艾希斯。就算已经乏力，两人的笑声却依然无法抑制地泄露着——43zqw
——是那种直到最后的、略带哭腔的余音，也说不清是嘲笑、欢乐还是释怀的，可能一生仅会有此一次，放声大笑。43zqw
笑声终会停止，乃至于消失在空气中，正如不久前还挂在天边的启明星那般。捡起扔到了地上的手杖，晶淡然地恢复了姿态的优雅。深深弯下腰，施以标准的绅士礼，慈爱的怪盗停下了尾巴的节拍：“那么，敬爱的女士，我便要就此离去，如风一般，在他处喧嚣一阵了。”43zqw
“在此分别之刻，能否请您摘下面具，用您宝石般的眼眸，为我奉上最后的注目礼呢？”43zqw
存在于复古电子音背景中的微小噪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夜莺一般的清脆嗓音：“倒也无妨。不过，我倒还有一个问题。”43zqw
“来到格黑娜的外人们，便是各有各的目的。如果说，少校是为了成为僭主，狐坂若藻是为了老师……”43zqw
伸出手，将囚牢一般的金属头盔摘下，甩出一头金黄的长发，草野哲子如此问着：43zqw
维持着绅士礼的姿势，晶看着她手中用炉渣雕刻的大卫像，想象着它与发光闪耀的大理石艺术并排而立，更想象着那可能永远都无法完成的泥水书法卷、血汗腊梅图。阳光打在她的脸上，为翘起的嘴角勾了线：43zq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