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根无主的秃画刷竖在眼前，凝视着面前这块早上刚刚被清扫完灰尘的画纸，已经褪下了怪盗面具的清澄晶歪了歪头，还是无法消除掉从心底萌发的违和感。lqhOV
窗外的投影巨幕正在对整场谈判进行着直播。那些台面上的人物们每说一句话，都会让音质明显不太好的音响震得窗框咔咔作响，连带着这套不知道谁留在要塞中的整套画架一起抖了起来，几乎随时要散架。lqhOV
这或许是因为共振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但那不是晶应该操心的事情。她现在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画纸边缘试色区的那部分，累积起来已经有了十几道的长短不一的红色线条——lqhOV
——那是她用血、汗和仅有的颜料调出来的色彩。而每一条，都跟她想要的腊梅花瓣不符。lqhOV
她其实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走到这一步。用煤渣雕刻大卫像确实很有挑战性，那尊作品应该仍然被“艾希斯”粗暴而又嫌弃地随身珍惜着，怕是时不时就要被确认一下位置；用泥水创作书法卷则比想象中容易不少，那幅手迹肯定早就被“狐狸精”用于宣泄愤怒和不甘，早就被撕碎扯烂扔进垃圾桶了……lqhOV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在这两幅蜕变的作品之后，在这间挣扎的要塞之中，在那堪称事故的巧合之下，她甚至还取得了另一份……“命运的馈赠”。lqhOV
想到这里，晶放下了手中的画刷。猫耳微动，长发轻晃，她那双在房间的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眼眸，便移到了不远处的另一幅作品上。这是一幅完成度相当高的、用现实主义的笔触勾勒出梦幻一般浪漫氛围的、以完全赤裸的躯体体现出色而不淫交合之美的油画：lqhOV
从窗外投射下的月光为少女曼妙的身姿披上薄纱，白发反射着温和的涟漪，微光与淡影的模糊分界，隔开了小巧琼鼻两侧分别带着宠溺与娇媚笑意的两颗红水晶，也一并将缺损与完整的臂膀分置两边。被完全暴露在亮处的缺损第一眼或许会带来少许不适，但那略微带着凹凸不平的软嫩断面反而带上了魅惑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抚摸甚至占有；而另一边，圆润肩头延伸出的柔润胳臂按住了结实的胸膛，仿佛揉进了身下恋人心脏的小小手掌在画面的视角正巧遮住了一点两人真正连接在了一起的部位，让其变得朦胧、神秘而若隐若现，不再那么粗暴、突兀且无遮无拦，但那份属于雄性的喷张和属于雌性的包容，以及连接在其中的几缕拉长的晶莹，却又让人在一丝的窥视下感受得明明白白。lqhOV
交给我吧。微笑中带着一丝狡黠，画中的少女仿佛如此诉说着。我会让你舒服起来的——当然，我自己也一样。lqhOV
晶对这幅她用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一刻不停地从记忆中誊抄下来的场景很满意。几乎没怎么做艺术加工，这基本上就是她当时躲藏起来亲眼目睹的画面。尽管以自身的观点出发，她不认为“清澄晶”是个多么“伟大”的创作者，但这幅油画的优秀，却已经足以被她当作“好”，当作“美”，当作“闪耀的艺术”，当作“值得所有人欣赏的存在”，当作自己“曾经美学的顶峰之作”。lqhOV
更进一步地讲，在她的自我世界中，能够触及以上几点的作品，是确乎可以被冠以“伟大”之名的。lqhOV
如果之后还有如果，晶计划将这幅画当作礼物赠予老师。在一种荒诞的信心加持下，她打算向后者索要一个要求：如果老师想要得到这幅画，就必须将其挂在夏莱办公室每位摆放者都能看到的位置，越明显越好。lqhOV
毕竟，就像清澄晶会想尽可能地炫耀这份“伟大”一般，夏莱的老师，想必也会忍不住想要向每一个人炫耀这份自己恋人的、从画纸上到现实中都只属于他的“完美”吧？lqhOV
……好了，停下妄想吧。“曾经美学的顶峰”，终究是曾经。更为重要的是，已经进了一步的“现在”——lqhOV
——是煤渣的大卫像。是泥水的书法卷。是这幅预计同样会作为礼物送给枌生祝的，血汗的腊梅图。lqhOV
一想到这件事，伤感就浮现在了晶的心头，其中大半是对于艺术丧主的惋惜，而小半是对无情命运的哀叹。而当视野的边缘偶然划过了已经被她摆得很远的，曾经属于“慈爱的怪盗”的白色面具时，心中的伤感，就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极为浓厚的怅然若失。lqhOV
准确来说，这份失落感的来源，更多地则是来自被面具覆盖住了的，那根录音笔。lqhOV
“宝贵的学生”么。说不定自己迟迟无法调出合适的颜色，原因就在于此——lqhOV
当然不是了，蠢货。别随便就找个借口，想要反悔，想要去抓住已经松开了的东西。lqhOV
笑了两声，昂起头，晶抖擞起精神，重新投入到了暂时中断的思索当中。归根到底，颜色迟迟无法填上最后一片拼图的空白，还是因为现有的颜料种类实在是太少，以及……血液不够吧？lqhOV
汗水收集工作反倒没有造成什么困扰。那位急救医学部的部长从要塞的库存中找到了一套尚能使用的体检用汗液收集服，轻轻松松地就帮忙解决了这一障碍。但有得必有失，这里的大容量采血袋及一次性抽血设备只有寥寥几套，如此宝贵的资源可不能浪费在“艺术追求”上，而晶也完全没有让这具已经失去光环的身躯体验一次大出血的打算：她可还没有愚笨到本末倒置的地步。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能够使用的资源，便只剩下了用小刀割开手指或者什么非关键部位，所得到的只有寥寥几毫升的血液了。lqhOV
“如果你能早些来就好了，”在提供了所有力所能及的帮助之后，濑名部长是这么说的，“那时候，祝总工刚刚因为心脏被捅而发生了严重失血。我不想不礼貌，但那肯定是你获得血液的最佳机会，说不定能有整整一升。……真是奇怪，她到底是怎么恢复过来的？”lqhOV
“当然是奇迹。”对于这个问题，晶理所当然地回答着，“是大家最喜欢的奇迹。你不喜欢吗？”lqhOV
这让曾经满口“尸体”的部长紧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蠕动了一下嘴唇，她嘟哝了两声，但最终没有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lqhOV
正当她在回忆“艰难创作历程”的路上越走越远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什么响动。一双猫耳瞬间指了过去，她抬起眼皮，那个这些天一直躲在不远处、始终战战兢兢地身影用力抖了一下：“那，那个……”lqhOV
伊草春香。是老师指定她来照顾自己的。……还是枌生祝拜托的来着？lqhOV
晶的记忆有些模糊——毕竟那个时候，她正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油画的创作过程中。要不然的话，对于这种与自己性格几乎完全相反的类型，她肯定是会明确拒绝的。lqhOV
光环的亮光透过门缝，驱散了部分黑暗，让晶感觉有些刺眼。看着春香犹犹豫豫的样子，她忍住了不满，从画架前站起身：“有什么事吗？”lqhOV
看着勉强能算上“气势汹汹”压过来的晶，春香的身体蜷缩得更厉害了。也正式趁着这个机会，晶才注意到了如今屋外的情况：巨幕投影暂时被关闭，但盖乌斯的人还没有撤收的打算，而那些围在一起、最开始还明显怀抱着希望的学生们……lqhOV
冷漠地、甚至带着嘲笑地扫了一眼这预料之中的场景，晶把门开大了一些，打算快速将春草打发走，然后回到自我世界的探索当中：“如果没有事的话……”lqhOV
啊，说起来，现在的困境倒是有相当简单的方法。等到艾希斯——等到草野哲子大开杀戒的lqhOV
“有！……有的。……要好好地完成任务，要好好地完成任务……”lqhOV
不知为何又在原地小声絮叨了起来，春香努力晃了晃头，从身后掏出了一个塑料瓶：“大家听说，为了很重要的事情，你好像需要这个……”lqhOV
“所以，大家就每个人一起凑了一点。……加，加了抗凝剂，所以不用担心……”lqhOV
“这些，”依旧畏畏缩缩地，春草又向前递了一些，“够了吗？”lqhOV
晶倒是一次了解到，她原来有点儿晕血——若非如此，胸膛感受到的心悸便完全无法被解释清楚了。伸手接过了这瓶刚刚还在为之发愁的“必需资源”，她哑口无言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又转而看了看春草那张努力想要藏在阴影下的脸，再抬起头，看着那些刚刚遭遇了严重打击的学生们，咬了咬嘴唇。lqhOV
“慈爱的怪盗”实际上并不是那种多话的家伙。正因如此，在这份礼物被握在了手上之后，那原本涌上喉头的各种击碎了偏见的疑问，便被她一起压了下去：lqhOV
艺术的本质，本来就应当是探究自我、追寻自我、表达自我。一切都是自我。自我便是一切。正因如此，无论是雕刻雕像，书写字幅，绘制油画，还是接过瓶子时所出现的，追随着潜意识中的自我去前进的本身，就已经可以成为万能的解答——lqhOV
想到这，晶的嘴角不由得挂上了笑意。她百分之一百地确信，自己接下来肯定能够调制出让自己和所有人和枌生祝都能满意红色——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lqhOV
“这是我的枪，我的子弹，我的命！连你们言听计从的那位祝总工都说过了！”lqhOV
在风纪委员会的行政官怀中拼命挣扎着，这名满眼血丝的学生挥舞着手中的手枪：那显然已经是打开了保险的状态。她奋力想要挣脱亚子的钳制，却在光环的绝对压制下几乎动弹不得：“……想上天的可以上天！想离世的可以离世！站不起来的，就可以长眠！这是她亲口说过的话！”lqhOV
“到现在，到现在，基沃托斯已经不接受我了，不承认我了，不容纳我了！朋友，哈哈，呵呵呵，朋友！朋友在什么地方，在哪里！？她们全都盼着我这个祸害去死，盼着我们全都死绝！！！！”lqhOV
“那我为什么不去死！？你又为什么要阻止我，天雨亚子！！！？？？”lqhOV
顺手把那瓶血放到了窗台上，晶大踏步地走出房间。眨了两下眼睛来适应许久未曾见过的阳光，她冷哼了一声，伸手捋了捋头发，声音不大，但控制在了正巧能够压制住癫狂的地步：“你想死？”lqhOV
这恰到好处的严寒在一瞬间冻结了那已不成人声的哀嚎。看着那双正在被泪水充盈的眼睛，她上前一把夺过了那把手枪，退下了弹匣：“你最好想清楚。想死的话，再等两天去撞敌人的枪口就是。何必要浪费宝贵的子弹呢？”lqhOV
一瞬间愣住了，被亚子放开了的学生滑落到地面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眼泪渗入土壤，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啜泣着重新开了口：“……我只是想，幸福地活着……”lqhOV
“既然已经不可能了。如果还要继续忍受这些痛苦，这些折磨……”lqhOV
她的嗫嚅声扩散到了整个寂静的会场。尽管没有任何声音，但这份观点却得到了一整片认同的氛围，甚至有些微不足道的上膛声在背景中响了那么几下。故作姿态地点了点头，晶绕到了她的背后：“原来如此。因为没法幸福地活着，所以要痛快——要痛苦地死去。那这就是另一回事了……”lqhOV
突然弯下腰，晶背着手，看着她的侧脸：“你就没有觉着这其中，还落下了什么选项吗？”lqhOV
口中吐出了有气无力的语气词，这名学生似乎成功地被扰乱了。叹息着摇了摇头，晶重新直起腰：“不能幸福地活着。不愿痛苦地活着。那么，在痛苦地死去之前……”lqhOV
环视了一圈，晶耸了耸肩：“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这种条件，这种环境下，好像没什么能获得幸福的途径。没有甜点，没有茶品，没有可爱的玩偶，没有换洗的衣服，食物千篇一律到快难以下咽，连洗澡都要胆战心惊地节约用水。冰冷的混凝土和没有信号的手机，全都跟幸福搭不上边。既然如此……”lqhOV
“……去帮助别人。用这条已经要扔掉的贱命，帮一把那些正在为了所有人的幸福而奋斗的认，让他们能够更好地为想要活下去的人赢来幸福，从而赢得一点最后的夸奖、赞美和心安。这，应该就是仅剩的途径了吧？”lqhOV
这段话肉眼可见地改变了颓废下去的空气——至少，将其挽救到了“陷入思考”的地步。满意地看着自己取得的成果，晶转过身去，离开了这些终究会得到答案的学生们，就连春草和行政官那句一同说了一半的“谢谢”都没能追得上那个背影。正当她打算推开门，重新回到画架前的时候，一名不速之客却出现在了她的身侧：lqhOV
此时的她脸上正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头发也比之前见面的时候更加凌乱嘈杂，明显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将双手抱着的穿甲弹吃力地放下，她疲惫而狐疑地看着晶：“……她派你来，到底是干什么的？”lqhOV
这句警告一般的提问包含了这位敏锐的最强车长所察觉到的一切。点了点下巴，晶笑得更开心了一些：“让我来实现艺术。……让我来追求自我。”lqhOV
“所以，不必在意。那只是清澄晶追求自我的一环而已。没什么深重的阴谋。”lqhOV
这个答案明显并没有让伊吕波满意，即便如此，她似乎也放弃了追问。把手重新把住穿甲弹，她正打算发力，晶的问题却让她差点儿闪了腰：“倒是你，在做什么？莫非真的打算挑战那个枌生祝都没能解决的技术问题吗？”lqhOV
“……可不止。”厌恶地皱起了眉，伊吕波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嫌弃，“我可还没忘记万魔殿的任务。……也还没放弃。等着瞧吧。”lqhOV
“是吗？”大概猜中了那个所谓“任务”的内容，晶眯起了眼睛，“看起来，那边都相当不顺利啊。”lqhOV
“不关你的事。”瞪了这边一眼，伊吕波用大腿往上垫了一下。从颤抖的胳膊和双腿能够看出，她马上就要力竭了，“滚去喝你的铁锈水吧，吸血鬼。”lqhOV
心满意足地看着那团红毛逐渐走远，晶钻回房间里。现在，对于在早已画好的墨色枝条上绘制出无瑕的腊梅花，她已经拥有了比任何时刻都更加充足的信心。lqhO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