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几乎可以说是德萨林最辛苦的早晨。他一个人在崖边，拿着一把柴刀，对着那棵树想尽了一切办法，真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然而过了不知道多久，连日头都升到了半空，德萨林累得全身大汗淋淋，手足也酸软无力，居然也只把这根细树弄出了难以辨识的小口。再这样下去，估计自己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这到底是什么树，艾斯德斯她是从哪找来的？432i1
又过了一会，德萨林估计，今天大概是砍不开这颗细树的。既然如此，那还是先办正事吧。432i1
找一处阴凉，靠近悬崖的地方，德萨林一屁股坐了下来，从衣服内侧口袋里抽出了笔记本。这个角度不错，能见度很高。从山上看山下，能看到巴特鲁斯部落的帐篷。不用跑很多地方就找到了这么好的角度，这给德萨林省了事。手中的石墨笔将营寨位置标注在纸张的中间，德萨林开始聚精会神地绘画着它南边的地图。432i1
这算不算不务正业呢？至少，德萨林不觉得。事实证明，艾斯德斯要他砍的这棵松树绝不是普通的松树，砍了许久也没造成多大的缺口。也许是有技巧没有掌握，暂且不管也不要紧。更何况磨刀不误砍柴工，他也不完全是休息。432i12
比起砍树，德萨林对画图的轻松程度和接受度就要高得多了。只是虽然能见度高，从上往下也看不出什么。除了茫茫林海就是几个山丘，中间似乎还有一条溪流。就算有敌人站在山上向下望过去，也很难归纳出一条袭击的路线。432i1
等画完之后回去，一定要请博维耶夫给他一张足够大的羊皮，把这些东西一一标注出来……德萨林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太阳已开始下沉，他猛然一抬头，才发现时间似乎有些不对了。伸手去拿柴刀，背后不知是谁已经递上来了。德萨林说了声“谢谢”，然后突然想起这里是荒山野岭……等等，谁会这么巧找到自己……432i1
他这时回过头，一声像猫叫一般的虎啸传来，艾斯德斯意味深长地“嗯”一声。她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微笑着看向德萨林手中的画。有那么一瞬，面对艾斯德斯波澜不惊的表情，德萨林冷汗直冒，随即又被迫陷入了平静中。跟艾斯德斯这种人相处很容易变得一惊一乍，但真要被艾斯德斯盯上，那做什么都是徒劳。432i1
好在艾斯德斯没做什么。她只看了一眼德萨林手里画的东西，然后立刻陷入了迷茫，问道：“你在画什么？地图吗？画这个有什么用？”432i1
以艾斯德斯的脑子，她是完全不了解也不明白地图能做什么的。所有道路与区域在脑子里，在习惯中，在祖祖辈辈的口耳相传内就够了，画地图干什么？更何况看张德萨林画的地图，她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点。从山脚下到部族，除了树还是树，最多有几处像是山丘的地方。432i1
不过艾斯德斯很快就不在乎这个。看到德萨林狼狈的样子，她看了看那根细树，摇了摇头，举起柴刀要砍。 德萨林还以为是冲自己来的，下意识向后退去。然而，艾斯德斯手起刀落，刀声破空，那棵树应声而倒，直接看得德萨林双眼直了。他从未想过这其实是一件仅凭蛮力就能办到的事情，更没想到其实艾斯德斯已经体谅了他的体能，而不是让他徒手劈断树了。432i1
看着细树轰然倒下，以及切口处光滑的切面，德萨林沉默不语。本来已经想到的一切借口，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艾斯德斯在旁边突然问：“德萨林，平心而论，这里的景色漂亮吗？”432i1
德萨林也不知道艾斯德斯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只是迷茫地点了点头。艾斯德斯又不满地问：“那么你说，靠你的体能，跑得到这里吗？”432i1
德萨林又摇了摇头。艾斯德斯冷冷哼了一声，指了指日头问：“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432i1
虽然知道是因为外面的环境危险，但是德萨林再次摇头。他知道，艾斯德斯说的不是这个。432i1
“你个白痴！”艾斯德斯叉着腰大骂了一句。德萨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愣愣看着对方。至于艾斯德斯更是威风凛凛，她用恼火的语气数落起了德萨林，“如果让你自己调查的话，你爬得上这山，能安全穿过这么这片丛林吗？你没这个本事；就算把你带上山，为什么图上你只能画个大概？因为你也没胆子下去调查。不，你不是没胆子，你是没有在这片山林之中独自穿行的体力以及实力！难道以后你也打算靠我保护活着？就算是，那也先把自己锻炼到足以跟得上我的程度，不然你那满脑袋的知识没等发挥出来，就被危险种当做晚餐吃掉了！明明你也是见过自己的聚落被摧毁的样子的，怎么还不明白，力量在这片荒原有多重要！”432i1
在进行了一轮暴风骤雨的咒骂之后，也不思考德萨林能不能跟上，艾斯德斯甩了一下头发，向山下大步流星地走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德萨林沉默地收拾好东西，快步跟在她身后。至于羞愧之情……几乎是从脚底蔓延到头顶。432i1
艾斯德斯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帝国人的反应总归和自己想的大相径庭。她明明只是指出了德萨林今天所犯的错误，可是回去的一路上，德萨林一言不发。难道他生气了？不至于吧！还是累得无话可说了？嗯，这倒是有可能……432i1
他们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部族，已是正午了。德萨林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的帐篷。艾斯德斯愣了一下，正要上前将他拦住，却见博维耶夫站在德萨林的帐篷门前，似乎已经等了许久。432i1
德萨林思考许久，最终还是点点头。博维耶夫立刻仰起脑袋，发出了哈哈大笑，边笑边说：“好啊，真是坚韧的小子！营地西边有池塘。这次暂且帮你代劳了，以后你要自己去打水。赶紧洗洗，再过一会要吃饭了，你休息一下，我会过来叫你。饭吃完了，还要继续上课。”432i1
博维耶夫本来还以为德萨林会有很大的反应。看到他这么冷静的样子，先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笑着解释：“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课程……好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反正就是熟悉一下武器，以及剥皮什么的……之前……就是早些年，谁跟你讲过这些吗？”432i1
原来是指“文化课”，德萨林这才松了口气。虽然父亲生前从未提及这东西，但是上一世，德萨林可是在共和国当过十几年的内政部长。毫不夸张的说，她这些理论知识的积累厚度。甚至比全巴特鲁斯部族加在一起，都多得多。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学过。”432i1
博维耶夫再次哈哈大笑，他大概是乐天派把，德萨林在心里嘀咕。奇怪的是，来来往往的人似乎有不少，没人在意博维耶夫夸张的行为。这大概是本部落的共同性格，德萨林观察过，每个巴特鲁斯人都是乐天派。他们性格豪爽，乐于助人，不拘小节，以及……非常粗线条。营地里到处堆满体格比人类大得多的危险种，可即使经常做生意，生活水平依然十分原始。432i1
正沉思间，博维耶夫伸手摸着德萨林的脑袋，微笑着说：“那不要紧，这些我可以教你的！忙了一上午，还没吃饭吧？可以来我家……”432i1
注意到艾斯德斯的瞬间，德萨林打了退堂鼓。她的表情似乎有些期待，而想起自己在山上的略显偷懒的举动……不会是要打什么小报告，或者直接要求增加训练量吧？那真会死人的。432i1
于是德萨林后退了一小步，不顾肚子咕咕叫，随口回答道：“博维耶夫先生，这就不必了。有您照顾已经感激不尽，怎能继续叨扰……”432i1
“大家都是一家人，你爸和我还是结义兄弟。你说的那些听不懂，但我觉得你太见外了！”看到德萨林一本正经的样子，博维耶夫反而却笑了出来。他一把拉住德萨林的手，不由分说朝自己主帐拖拽，“你还没有尝过我们本地的常见食物呢。而且你现在还没有捕猎的能力，在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猎手前，习惯起来吧！”432i1
考虑到大量异民族宁在帝都当乞丐，也不愿意回老家自谋生路的现状，德萨林对于午饭一事不抱任何希望。“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生活仅限部分大城市的贵族而已，即使在索伦克，德萨林这种家庭，一天开一次荤也是奢侈的。432i1
言归正传，这应该是德萨林第一次踏入主帐。从整体感官而言，主帐和自己的小帐中的布景其实没有多大差别。只是可能做会议室的前厅有更多的茶几和垫子，墙上挂着更多的武器，和危险种的毛皮骨头；穿过占三分之二空间的前厅会议室，后面就是博维耶夫和艾斯德斯的私人卧室。这地方明显小得多，也简朴得多。一张大地铺和一张小地铺用一块兽皮相隔开，远处还有一个粗糙的木桶和熊熊燃烧的火炉。甚至于餐桌能用的地方被衣帽架彻底占据了，就餐只能在前厅，一大人两孩子，倒也不挤。432i1
但是，博维耶夫家给他另一种意义上的震撼：过于离谱的食物。没有各类粮食，没有野菜，没有常见的干酪和豆腐，甚至牛羊肉都没有。满桌不是危险种的大腿肉就是危险种的排骨，很多肉类根本叫不出名字；上的菜还算大气，烹饪方法就不忍直视了。除了烧烤就是水煮。要命的是，他们没有任何餐具，全都是手抓。德萨林不得不出去找树枝折了一双筷子回来，看得桌子前的博维耶夫和艾斯德斯目瞪口呆。432i1
最要命的在最后：刚夹起来一块肉尝了一口，德萨林也不知吃进嘴的是肉，还是别的东西。然后他想起来了，可能在这里，盐的储备量，没充裕到在每盘菜里都加到“好吃”的地步。想到以后都是这个状态，他不由得叹了口气。432i1
除此之外，这一日午饭的时候，博维耶夫问了德萨林的体能练习的情况，吓得他赶紧低头。好在艾斯德斯真的是如实汇报，还特地隐去了德萨林砍到一半，就丢下柴刀画地图的事情，只说他体力太差，砍出一个缺口就砍不动了。听到这里，德萨林向着她透出了感激的一眼。432i1
至于博维耶夫，显然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听着艾斯德斯的话，他连连点头。等艾斯德斯话说完了，总结道：“看来我想得太简单了。德萨林，三个月不够，你得先砍一年的树。”432i1
博维耶夫是跟天赋异禀的同族人相处太久了，不知道怎么教育身体天赋明显更差的德萨林；但在德萨林看来，更像是博维耶夫关心自己，而艾斯德斯的隐瞒，更是为自己留了好印象。自己的“不务正业”的确不好，这个艾斯德斯也没有资料中说的那么可怕。恰恰相反的是，作为教官，她应该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老师。432i1
原本，一顿味同嚼蜡的饭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可博维耶夫问了个问题：“话说回来，小萨。有人跟我说，你实际文化水平比学士们还高，而且懂得非常多的知识，堪称天才，对吧？”432i1
过誉了，仅仅是两世为人而已，德萨林想说，但博维耶夫没有让他澄清。他直接提出建议：“既然这样，我有个请求。下午课程结束后，能不能再抽出一些时间，教艾斯读书识字？”432i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