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血会议最后一步，就是所有人将身上的羊血用清水洗净，以示讨论全部结束，接下来大家只负责全力执行命令；然后将涂有羊血的纸张丢进火盆里，表示议论无论为何，全部既往不咎。43Gz0
很快，各个百户长、大匠、萨满、卫队长官陆续离开了主帐，只剩博维耶夫和德萨林两人。德萨林将最后一行字写完交给博维耶夫，后者看都不看。他用大拇指蘸了点羊血，在书页的下方照例按下了指纹，边按边说：“现在搞这些真是麻烦……还是怀念以往无拘无束的感觉啊……”43Gz0
德萨林没有回答。收起笔记本，博维耶夫仿佛刚刚注意到德萨林。他轻轻拍拍德萨林的肩，突然微笑着问道：“话说小萨，这些年谢谢你了。可惜我太笨了，超过一千人就管不过来了。”43Gz0
德萨林犹豫着收起笔记本，鼓足勇气提议道：“话说，族长大人……有件事想请您批……”43Gz0
“叫……算了，”博维耶夫张嘴反驳。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你还是叫叔叔吧。”43Gz0
“明白，叔叔。”德萨林点了点头，他郑重其事地提出，“我想跟艾斯德斯姐姐一起去。”43Gz0
这个要求完全超出了博维耶夫的预料。他惊讶地睁大眼睛，反问道：“什么？你也要去？”43Gz0
“是的。艾斯德斯姐姐太急躁，太冲动。如果没有人盯着点，我担心她会不会违反计划。”43Gz0
“你就这么怕那个塞卡汗国？”博维耶夫又把背靠回椅子上，笑着反问，“应该不至于吧？塞卡汗国是强了点，兵多了点，可能不比帝国差，甚至还有帝具什么的；但是，艾斯德斯的实力你应该也清楚，她可能是这片荒原上有人类以来最强大的战士！难道你还担心她的安危不成？”43Gz0
“刚才巴速台大人说了，塞卡光战兵就有五万，比我们全族加起来多了几倍。您给我展示过他们的武器，我也测绘过他们的塞卡弓，工艺水平和帝国确实不分伯仲。我们的确无力对抗。”43Gz0
博维耶夫的表情凝重下来了。他想起塞卡汗国使者的拉拢，说辞和德萨林的分析一模一样。就在德萨林认为这个话题可能结束了，自己应该告退的时候，他突然冒出一句：“真对不起。”43Gz0
德萨林好奇地看了博维耶夫一眼，后者脸上的凝重瞬间消失了。然后他又恢复了原先的那个有些粗枝大叶的莽汉样子，笑着回答道：“哎呀，没什么。只是小萨你要是离开，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管理这么多人……算啦算啦，只要剩下的人按兵不动就行了，对吧？这种事还不容易！”43Gz0
德萨林回了声谢谢，对博维耶夫鞠躬告退。看着他的背影，博维耶夫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43Gz0
“今天是帝国历1015年4月30日，赶路的第三天。离开博维耶夫的身边是不是一个好的决策，我其实心里也是没有底的。有句话叫三人成虎，而我……偏偏就是在这个部族里不怎么讨喜的。43Gz0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非得回索伦克呢？不是因为家乡——我根本就不想去。只是艾斯德斯这家伙太容易冲动了。如果没人照看着，我真担心她会不会突然‘自说自话’，然后发生什么。43Gz0
何况跟她来这几个，速布占和加合塔木都是艾斯德斯的心腹，性情相投，思维模式也相似，艾斯德斯要做什么，他们一定不会阻止；巴速台是新附的黄蜂部族酋长，也失是刚提拔的新人，一个经验太少，一个还没过考察期；拖马倒是老人，可惜笨嘴拙舌，有想法也说不过艾斯德斯。43Gz0
不说这些了。六年了，我终于踏上前往索伦克的道路了。索伦克在我们部族聚集地的西南，距离不算远，但是路不好走。如今暮春时分尚且如此，如果是在冬天，就算有地图也到不了。”43Gz0
远处的篝火边，一直传来喝酒吃肉的人发出的欢笑声吗，而德萨林不为所动，继续记笔记。没过多久，响起了加合塔木的声音：“军师，军师？一天到晚抱着那本子写什么呢？来喝酒！”43Gz0
“军师”是艾斯德斯和她的心腹给德萨林起的绰号，其他人称他为小学究。德萨林没回答，就听见艾斯德斯责怪起来：“行了，他可没你的酒量。要是他明天摔在马下，我找你们算账！”43Gz0
画完最后一笔脑海中的路线图，德萨林收起笔记本，回到帐篷中。篝火那边的笑声更大了，依稀能听见速布占喊道：“真要是这样，那明天……唔，非得艾斯德斯大人您抱着军师不可！”43Gz0
“等这次回去之后，我一定要给速布占一点教训。因为他的愚蠢建议，我简直是强打着精神陪他们骑马赶路的。想要跟上这群身经百战，行动矫健的战士，实在是费力。我以为一天的路程应该是指五十公里，没想到他们竟然能以一百公里的速度赶路……我倒是成拖后腿的那个了……43Gz01
5月2日，所有被征召的部族大军全部抵达，奥克兰将军在自己的主营会议。毫无疑问的是，由我担任巴特鲁斯代表。这活不太好干，我还没进帐篷，就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尤其是当发现我坐在加盟部族代表席位的时候，似乎两边人都在打量我，看我是不是坐错了。”43Gz0
对于对面帝国一侧的军官来说，部族代表里竟然有带着笔记本，而且一坐下来就在记录的人实在是显得很扎眼；对于这边的各族代表也一样，他们习惯于用脑子记录任何事，连认字都少。当然，不管他们怎么说怎么做，德萨林依然旁若无人地按照桌子上写的名字，一个个进行记录。43Gz0
大概过了几分钟，一头——不对，是一个身材臃肿的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德萨林对奥克兰的事情并不太清楚，但是只率领三万人（其中还有一万人来自于各异民族盟友），就敢主动对塞卡发动进攻的人，想必不是上峰催促，就是过于张狂了。43Gz0
和德萨林预计的一样。奥克兰将军在沙盘前站住，以一副傲慢的姿态，对大家做了开场白：“各位同僚，各位忠于帝国的本地勇士们，我就是你们接下来的指挥官。希望大家能为皇帝陛下奋力杀敌，不得偷奸耍滑。塞卡人敢挑战帝国，狂妄自大。他们的军队不堪一击，帝国必胜！”43Gz0
“刚愎自用，轻敌大意，狂妄至极……用在奥克兰的身上，倒是恰如其分。这家伙对塞卡人几乎没有任何了解，他大概以为，这场战争只是一次镀金而已。只要把麾下军队开到指定地点，惊慌失措的塞卡人就会把朱台·塞卡绑起来投降。难怪这次进剿，最后以全面的失败告终了。”43Gz0
听这个白痴发布命令与任务毫无意义。就在刚才，有一个副将反对他分兵三路，穿过界山，突击要塞界河堡的计划，然而奥克兰只是挥了挥手，将这个副将拖出去斩首，然后换上他的副手担任这一职务。此令一出，军营中的气氛直接阴沉了下来，再也没有人敢和他提出反对意见了。43Gz0
奥克兰这个白痴，德萨林私下咒骂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还好自己跟来，如果是艾斯德斯在这个帐篷里，怕不是直接将奥克兰的猪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了。而这个家伙，竟然以为大家是被自己的“刚毅果决”而震慑，所有人为他的计划拜服，愈发高傲起来。他最后会害死多少人？43Gz0
然后他开始给部队分配任务，只是让德萨林不满的是，他竟然将各个部族的部队也分配在了三路大军做先头部队，理由是当地人比较熟悉这里的环境，能为他们引路。但是……这样一来，想要在战场上保存实力，就不可能了。大军跟在自己身后，遇到塞卡人，首当其冲是他们挨打。43Gz0
不，机会是有的。毕竟俗话说“人挪死，树挪活”嘛。当德萨林听到，他们的部队被奥克兰分配到了负责绕到界河之后，对塞卡首都奇袭的西路军的先头部队之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打量着和他同路的部族首领，及帝国西路军那些表情阴沉的军官，微微鞠了一躬，一言不发。43Gz0
“你说什么？”艾斯德斯的吼声几乎刺破了帐篷，吓到了树林中的鸟类，“让我们当先锋？太好了！虽然没有中路军那样的好事，但我们可以直击塞卡汗国都城之下，和他们打一架了！”43Gz0
和德萨林想的不一样，艾斯德斯此时并不生气。相反，她是兴奋。德萨林真搞不懂艾斯德斯为什么兴奋，就像他不懂艾斯德斯为什么不对帝国军不让他们在废墟般的城内驻扎而不满一样。43Gz0
“艾斯德斯姐姐，别忘了出发时，羊血会议的决议，”德萨林赶紧提醒，“根据我的观察，奥克兰必败。就这么点人，还敢随便发起进攻，帝国这次赢不了的。我们还得要保存实力……”43Gz0
如果换成其他人劝说艾斯德斯，她大概是听不进的，甚至要斥责对方太软弱；可若是德萨林开口说话了，艾斯德斯怎么也得再想一下。她的脚步在椅子前停下，装模作样地看着桌上地图，良久才心有不甘地问：“照你这么说，那该怎么办？我们的部队就在当先锋，想跑也跑不掉。”43Gz0
“准确的说，是战场上跑不掉，”眼看艾斯德斯还在观察这张地图，德萨林来到帐篷门口，揭开帘子，指着外面索伦克的城墙说，“这无所谓了。艾斯德斯姐姐，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43Gz0
“你我之间，不用谈什么借不借的，”艾斯德斯的语调明显一变，“说吧，要怎么帮忙？”43Gz0
“谢谢。借我一些超级危险种最值钱的部件，”德萨林回答道，“我可以去说服奥克兰。”43Gz0
艾斯德斯对这个要求显然有些懵了：“我去找找，倒也不是没有。但是那个有什么用处？”43Gz0
德萨林想了片刻，也不知道怎么跟艾斯德斯解释。他只好反问：“你听说过……送礼吗？”43Gz0
“所料不错的话，奥克兰是个来刷履历的家伙。他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但是这种人中饱私囊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真正让巴特鲁斯游离在主战场之外的方法，就是行贿了。危险种在帝国虽然也不罕见，但是超级危险种绝对价值不菲。而很巧合的是，在巴特鲁斯，这东西并不少见。43Gz0
好吧，我的目的也不是去送这份礼。其实就算不送礼，相信艾斯德斯也会有办法突围出去。我真正的目的是……这里，是我曾经的家。整整六年了，爸爸妈妈，我已经六年没有回家了。”43Gz0
写到这里，德萨林辍笔驻足。六年前满是残垣断壁的索伦克，而如今一些损坏不严重的房子已经得到了修缮。此时城里驻扎的还都是军人和民夫。大部分为帝国军，但在一些小酒吧里面，可以看到异民族大大小小的首领聚在一起。如果没有意外，这就是索伦克最后一次人头攒动了。43Gz0
经过当初自己与父母分别的客栈时，德萨林驻足观望。客栈已经被改成青楼，里面不断传来顾客豪放的呼喊，以及女子的媚笑。想来一别六年，里面怕是早就已经没了自己曾经的痕迹了。43Gz0
“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们让我面对这片土地，你们让我救更多人，可我或许真的做不到。别的不说，这些有去无回的帝国军将士，我就救不了。甚至就连我们自己，也很难以决定命运；索伦克我也救不了，往后的历史上，我们的家乡将在时间的长河中化为尘土，最后被彻底埋没。43Gz0
也许我还有时间，也许我还能等待，等待自己足够强大，等待历史上赋予我的机会的到来。但是，这到底真的是改变一切的机会，还是我回顾曾经，发现一切终究是又一次徒劳的妄想？”43Gz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