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脚步声中来自自己脚下那最清脆、最响亮、最突兀的碰撞，走在最前面抱着文件夹的亚子眉头再次挤成了一团，眼前这段已经走过千次万次的走廊，也被这因不协调感而焦灼起来的心绪拉长了不少。就在队伍路过大门时，远处交错部队训练的声音随着风一起飘了进来：42J5h
以整齐齐的跑步为节拍，在这名机器人教官的带领之下，依然稍显稚嫩的齐唱就这么冲上了云霄：42J5h
冷不丁的，亚子背后的囚犯说出了这周以来他的第一句话。戴着电磁脚镣的双腿停了下来，少校转过头去，眺望着操场上的场景：“把尖刀中的尖刀完全打散，调来给小崽子们当保姆。山稻余星的脑子，怕是越来越不正常了。”42J5h
“他脑子不正常我不知道，但你的脑子肯定已经锈掉了。”磨了磨牙，停下脚步的亚子讽刺道，“属于你的辉煌过去已经结束，那些落伍的观点也完全不合时宜了，少校。尖刀中的尖刀，我们也未尝不能当。”42J5h
“那潮流变化确实是快。”将目光收了回来，打量着她的样子，少校冷哼了一声，“我确实没听说过，百米级低空突防的无装急速降，是能穿着超短裙吊带袜高跟鞋进行的。”42J5h
很显然，亚子火气上涌的样子让少校开心了不少。耸了耸肩，他笑了两声，在另外两名押运的推搡中迈开脚步：“还有，既然还在称呼我少校，干脆给我这身刑服挂上衔怎么样？”42J5h
“这梦做得倒是不错。”同样转身继续前进，一边忍受着更为刺耳的“嗒嗒嗒”声，亚子一边毫不掩饰地散发着自己的怒意，“但格黑娜会赏赐给你的，只有卑微的人道毁灭。……就应该早早把你给毙了……”42J5h
嘲笑越发肆无忌惮，少校那声嚣张的语气词在建筑里回荡，与队伍一起从风纪委大楼穿越到了军监委大楼：“我这种典型的反面教材，不彻底办成铁案、批倒批臭、永不翻身，不让盖乌斯的任何一名成员都发自内心地——哪怕是装出来的——反对我、厌恶我、憎恨我，不把未来可能再次导致盖乌斯分裂的种子彻底粉碎，他们才舍不得让我那么轻松地就去死呢！”42J5h
“这么说，你还很自豪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亚子的心里越来越不舒服，“……死到临头的杂碎……”42J5h
“死到临头换了个视角，才看得更清楚。”不知是不是真的被憋疯了，少校言语中的狂傲依旧横行霸道，就连步子都踱成了方步，“而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也多少奉告一句：”42J5h
“你若还像现在这样一点就着，可就真的不会被老师喜欢了啊，天雨亚子。”42J5h
这堪称正中心脏的一刺瞬间击穿了亚子的身体，让她连愤怒都没来得及，就坠入到了一片漆黑冰冷之中。一个身形不稳，她扶住墙壁，想要反驳这句话的声音怎么也发不出来，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42J5h
——那些自己也一并操了不少心的，老师跟日奈委员长……日奈主席的约会，和肉眼可见的关系变化。……佳代子的，伊吕波的，更早的话……枌生祝的……42J5h
而我呢？曾经风纪委员会的行政官是“日奈的宠物”，而现在风纪委员会的主席不仅没能一并升级，就连过去的关系，好像也没能保住。大家都大踏步地前往了远方，只留下已经跟不上了的我自己……42J5h
喉头涌上来的腥甜味被急火攻心的亚子强行压制在了嘴里，没有呕出来。可悲地双手撑墙，她看着瓷砖上垂下头发的倒影：这个更加刻薄、更加狂躁、更加易怒、也更加让人讨厌的天雨亚子，似是不争气地红了眼眶。42J5h
干嘛啊。伸手抹了抹眼角，她捏了捏想要抽起来的鼻子。押个人去审讯，怎么还……42J5h
“我喜欢谁不喜欢谁，也轮不到一个阶下囚来替我做决定吧？”42J5h
在这句干脆的反击从走廊尽头传来之时，亚子刚刚直起了腰，用牙齿揪住了嘴唇，想要再冷静一会儿。应声转过头去，她看着老师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过来，一时竟有些畏缩，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冷峻地看了一眼少校，老师正了正西服的衣摆，走到亚子面前：“所以，亚子。今天晚上，能有幸请你一起共度吗？”42J5h
受宠若惊——不对，大惊失色地一激灵，亚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大人，愣了一会儿，才别开脸，吞吞吐吐地挤出两句话来：“有，有这种时间和精力，还，还不如去多陪陪委员长……”42J5h
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突然出现在队伍身后的日奈淡然地插了进来。看了看亚子的脸，她的目光柔和下来：“有什么不好的？……没事，我预定好明天晚上了。”42J5h
“不，不是！”声音不由自主地尖锐了起来，亚子胡乱地摆着手，“就是说，那个……是不是有点儿突，突然？我……老师他，那个……”42J5h
“亚子。”脸上带着看透了一切的明晰，日奈突然收敛起表情，换回了最近从未使用过的命令口吻，“闭嘴。晚上，去赴约。”42J5h1
按住了即将跳出胸口的心脏，亚子脸烫的不敢去接触老师的目光，只能手足无措地继续低着头向后退。与她的扭捏正相反，落落大方地迎上了老师，日奈踮起脚，拉住了老师的领带：“低一点。我帮你理理。”42J5h
“知道。不跟她抢。”笑着打消了老师的顾虑，日奈的侧脸融化进了阳光中，“但她不还没回来吗？就这么几次让我享受一下，她肯定也不会反对吧。……不行？”42J5h
认真地正了正领带，折好衣领，又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她点点头：“……好好审。可要把她带回来。”42J5h
“今天晚上，亚子就拜托你了。……经验都那么丰富了，可别把她弄疼了……”42J5h
又惊又羞地喊了一声，亚子感觉自己彻底没脸见人了。双手捂住脸，在完美错过了日奈那第一次露出的调皮笑容的同时，她的心中满是慌张：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老师明明只是想怼一下那个少校，替我解围而已，怎么就……42J5h
我也没想要……不，我当然想……不对，我肯定还是没……肯定还是想……委，委员长下的命令的话，也，也没办法，就当是……42J5h
就在她稀里糊涂地进行心理建设时，依旧繁忙的军监委主席已经消失在了队伍之中，而明显还想要说些什么的少校，则被用力推搡了一下：“别愣着了！见不得别人好过的阴暗混蛋，真以为你的挑拨能有用？滚到审讯室里去！”42J5h
咳，嗯。对，审讯。……事关祝总工安危，也事关日奈委……主席日后幸福的，重要审讯。42J5h
即便入座之后依然没能完全止住胡思乱想，亚子做了几个深呼吸，摊开文件夹，把夹在中间的录音笔打开，看着少校被押进了那间新建的、能够完全屏蔽一切电磁波的审讯室当中——根据盖乌斯相关方面的经验，这种环境相当容易引发机器人的焦躁感，能够更有效地攻破被审讯者的心理防线。粗糙的“嘟”一声过后，闭路电视上显示出了犯人萎靡不振的样子，坐在主审位的山稻余星拍了拍话筒：“……好久不见了，少校。”42J5h
抬起了自己那颗耷拉下去的脑袋，少校流里流气地打量了两下这个房间，又顺着顺时针方向看了一遍所有摄像头，抬起了胳膊，手铐哗啦啦地响着：“烟。”42J5h
“七夜上校把烟戒了。”不卑不亢地回应着，山稻上尉动了动身体，“而且烟雾会触发灭火警报，打扫起来太麻烦了。”42J5h
“升上校了啊。比我衔都大了。”抖了两下肩膀，少校冷笑一声，“把我拎出来干什么？是不是要我当主演来演电影，按照你们写的剧本，演我怎么祸祸盖乌斯的？”42J5h
“那些事情根本没有演的必要。你勾结凯撒、出卖同志的罪行，大家的眼睛都擦得雪亮，看得真切。若要教育群众，把你这个烂人摆在那儿，就完全足够了。”与老师对视了一眼，山稻上尉从桌子下面的公文包里拿出了磁带播放器，“今天叫你来，是要问另外的事情。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工作，争取一些立功表现。”42J5h
山稻上尉突然的松口让亚子猛地一惊，手中记录用的钢笔差点儿掉到地上。搞不清楚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她看着旁边的另外两个人，顿时感觉到，事情似乎并不是“问他个乐器的出处”这么简单。42J5h
……现如今，能让老师专程来到格黑娜的，也就只有枌生祝的失踪了。42J5h
亚子的猜想在播放键被按下的那一刻就变成了事实。听着磁带所播放的悠扬曲调，牙关渐渐咬紧了起来，不自觉之间，她竟然折断了手中的钢笔，让墨水溅得满手都是。急忙抽了两张卫生纸，她一边收拾这份狼藉，一边平息着心中的恨意：42J5h
……自顾自地玩失踪不说，还搞故弄玄虚这一套……这么折磨人很有意思吗！？那么大的风浪都经历过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清楚？？？我们又不是不帮你！！！42J5h
在轻柔的哼唱与管风琴的悠扬之中，曲子很快来到了结尾。偷偷窥视着老师的表情，亚子发现他明显十分伤心，只是靠强撑着才勉强没有跌落到桌面上，而伸手按下了倒带键的山稻余星似乎也有些勉强。相对的，越是往下听着这首曲子，屏幕上少校反而抬起了头，直起了身体，精神头越来越足。结束之后又沉默了很久，带着某种干枯，老师开口了：“所以，能听得出来吗，管风琴？”42J5h
而少校的回答，则是对摄像头的凝视：“……她在质问你们。”42J5h
“我们在问你，”明显有了要拍桌子的倾向，山稻余星的声音大了起来，“知不知道管风琴！”42J5h
他的这种反应似乎超出了少校的预料。向后仰了一下，他扭了扭脖子，声音中带着一种兴奋的试探：“……你们，回答不了？”42J5h
“回！答！问！题！”咬牙切齿地，老师瞪大了眼睛，“我们问的是，管！风！琴！”42J5h
但这好像正中了少校的下怀。激动地摇晃了起来，他大获全胜一般地探出身体，挑衅的意味越发明显：“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你们真的回答不了？哈，你们真的回答不了！”42J5h
“青春消亡之后是什么，革命消解之后怎么办，腐朽与停滞，枯败与阻塞，你们居然从来都没有想过？哦不对，你们肯定想过，但都自认为答案必然没办法让她满意，你们于心有愧，对吧？”42J5h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哇，好哇！太好了！”几乎就要上蹿下跳了起来，被锁定在座位上的囚犯笑得花枝乱颤，“我还以为你们是什么名垂千古的伟大角色，是什么远超我的英雄人物，原来就是这样的废物！”42J5h
“好哇，好哇！老师，我祝你的青春物语经久不衰；二二零三，我祝你的革命事业千秋万代！永不褪色，永不变质，永不后悔！天涯海角，海枯石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42J5h
伴随着少校那癫狂的笑声，亚子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起来。枌生祝所录下的歌声开始在她的脑海中回荡，而没重复一次，少校提出的问题便越发明显而尖锐，直到长成一根长长的刺，深深扎入了她的胸膛，让每一次呼吸都带上了阵痛，以至于身旁两人的声音，都渐渐的模糊了起来。42J5h
……怎么办？……怎么，办？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42J5h
天雨亚子试图给出一个答案。给出一个坚定的、不容置疑的、充满信心的答案。但，在她——哪怕是只在心里——将要发言之前，枌生祝的那双平静到如同无底洞一般的红色眸子，就会这么平白出现在了眼前。42J5h
牙齿打着颤，亚子有些忍受不了这种意识上的摧残，只好伸手撑住了桌子，好让自己不摔下去。就这样，癫狂的笑声依然暂时充斥着整个审讯室，但审讯台上三个人的精神力量，却都还没有恢复到能够将其厉声喝止的地步——这软弱的丑态反而让幻觉中的那双红瞳更加痛心且失望了。42J5h
然后就是，笑声的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个平静到异常的声音：42J5h
“我梦见自己躺在床上，在荒寒的野外，地狱的旁边。一切鬼魂们的叫唤无不低微，然有秩序，与火焰的怒吼，油的沸腾，钢叉的震颤相和鸣，造成醉心的大乐，布告三界：天下太平。”42J5h
“有一个伟大的男子站在我面前，美丽，慈悲，遍身有大光辉，然而我知道他是魔鬼。”42J5h
“‘一切都已完结，一切都已完结！可怜的魔鬼们将那好的地狱失掉了！’他悲愤地说，于是坐下，讲给我一个他所知道的故事——”42J5h
“……‘天地作蜂蜜色的时候，就是魔鬼战胜天神，掌握了主宰一切的大权威的时候。他收得天国，收得人间，也收得地狱。他于是亲临地狱，坐在中央，遍身发大光辉，照见一切鬼众。’”42J5h
背诵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短文，少校挣扎的动作充满了惶恐，就像是他的发声器已经完全不受控了一般：42J5h
“‘地狱原已废弃得很久了：剑树消却光芒；沸油的边缘早不腾涌；大火聚有时不过冒些青烟；远处还萌生曼陀罗花，花极细小，惨白而可怜——那是不足为奇的，因为地上曾经大被焚烧，自然失了他的肥沃。’”42J5h
“‘鬼魂们在冷油温火里醒来，从魔鬼的光辉中看见地狱小花，惨白可怜，被大蛊惑，倏忽间记起人世，默想至不知几多年，遂同时向着人间，发一声反狱的绝叫。’”42J5h
“‘人类便应声而起，仗义直言，与魔鬼战斗。战声遍满三界，远过雷霆。终于运大谋略，布大罗网，使魔鬼并且不得不从地狱出走。最后的胜利，是地狱门上也竖了人类的旌旗！’”42J5h
与此同时，审讯室的电控锁也陷入到了瘫痪状态。两名守卫拼命敲打着这钢铁的大门，意识到不对劲之后，又立刻开始了切换到机械备份的流程。42J5h
“‘当魔鬼们一齐欢呼时，人类的整饬地狱使者已临地狱，做在中央，用人类的威严，叱咤一切鬼众。’”42J5h
“‘当鬼魂们又发出一声反狱的绝叫时，即已成为人类的叛徒，得到永久沉沦的罚，迁入剑树林的中央。’”42J5h
“‘人类于是完全掌握了地狱的大威权，那威棱且在魔鬼以上。人类于是整顿废弛，先给牛首阿旁以最高的俸草；而且，添薪加火，磨砺刀山，使地狱全体改观，一洗先前颓废的气象。’”42J5h
挣扎的动作逐渐缓了下来，少校的身体全部变得无力而松软，仿佛彻底沦为了人偶，只有他那幽幽的声音，还在鬼魅般地继续着：42J5h
“‘曼陀罗花立即焦枯了。油一样沸；刀一样铦；火一样热；鬼众一样呻吟，一样宛转，至于都不暇记起失掉的好地狱。’”42J5h
“‘朋友，你在猜疑我了。是的，你是人！我且去寻野兽和恶鬼……’”42J5h
审讯室的门终于被重新打开。冲入到房间内，两名守卫急忙想要把少校拽出来，却被老师的声音制止了：“等一下！”42J5h
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他盯着屏幕上的少校，攥住话筒的关节微微发白：“但这地狱必须失掉。这是由几个有雄辩和辣手，而那时尚未得志的英雄们的脸色和语气所告诉我的。”42J5h
重新发出声音，少校——或者说是，篡夺了少校的某人轻叹了一声：“那，这已经不好了的地狱，又将变成什么呢，老师？”42J5h
“……耶路撒冷，还是里约热内卢？蒂华纳，还是约翰内斯堡？”42J5h
额头渗出了冷汗，老师的手腕明显在颤抖：“……你是谁？”42J5h
“……凯撒集团阿拜多斯军区司令员，兼阿拜多斯方面队方面总监及幕僚长，阿拜多斯地区凯撒第一、第三、第六、第九驻屯地首席长官，AA。”42J5h
“你们早就可以杀了少校。”同样站了起来，山稻上尉问，“为什么要等到现在？”42J5h
“……若是果实尚未成熟，幼枝尚未挺拔，雏鸟尚未雄健……”42J5h
立刻激动了起来，老师额头的青筋猛然暴起，眼看着随时都要冲到屏幕里面去。应该是看不到这边的情况，AA的声音带着些噪点：“……你们很快就知道了。注意新闻吧。”42J5h
随后，“嘀——”的一声蜂鸣。这具沦为了傀儡的身体四处冒出黑烟，在灭火报警中招来了一阵水雾。而审讯台上拿起手机的三人，则不约而同地打开了最新的新闻直播：42J5h
“各位观众，现在插播一条紧急灾害广播：经基沃托斯联邦学生会地震台网测定，联邦标准时上午九点五十二分，阿拜多斯无人沙漠中心地区发生了7.3级地震，震源深度为……等下，震源深度为……”42J5h
“……请各位市民保持冷静，不要慌张，我们正在重新确认周边监测站的数据，并与联邦学生会的相关机构建立联系。前方记者已经奔赴现场，我台将持续为您带来第一手消息……”42J5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