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欧内斯特的过人之处不只是他那种过目不忘的博闻强记，还有善于伪装的面孔。他不仅让小皇帝误认自己为忠臣，还能让先皇对自己信任有加。甚至直到先皇夫妇中毒时，还叫欧内斯特把储君——现任皇帝的大哥——叫到宫里来嘱托后事。而欧内斯特，只是看着先皇夫妇因痛苦而扭曲的脸。44p4e
他也由此发现，原来折磨一个人比将他残杀更有趣，更好玩。也因为如此，他将酷刑的使用标准一再降低。往常只是服苦役的罪行，非得改成五牛分尸。而对此，欧内斯特可谓是乐此不疲。44p4e
但是，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老本行：装好人。疯子不少见，天才似乎也有一些，但是能与他同流合污的疯子天才 ，实在是有些难得一遇。因此，在其他人面前，欧内斯特是丧心病狂的奸邪之徒；在皇帝、纳哈修、艾斯德斯面前，欧内斯特依然是公忠体国的慈祥老人的嘴脸。44p4e
此时，艾斯德斯也不疑有他，自然把欧内斯特当做了正直的大臣。何况他所提到的那个布德的确不讨人喜欢。身穿华丽的盔甲立在远处，一脸阴沉的表情。看向自己的时候，他似乎是打算说什么，最后犹豫再三，还是一言不发。44p4e
艾斯德斯“诶”了一声，欧内斯特接着说道：“自从先皇在驾崩之后，布德大将军就掌握了几乎所有的军事力量，而他野心也日益膨胀。如果不是对老夫有所忌惮，他早就行兵谏了。44p4e
这次向陛下引荐博维耶夫将军，布德他一定是察觉到失去权力的威胁，所以……归根结底，这都是老夫的错啊，如果当时稳重一些……”44p4e
别说艾斯德斯，就算是换德萨林来，只要不是事先知道了前因后果，很难从欧内斯特的那副有些痛心疾首的表情中，看出对方是个恶魔。44p4e
艾斯德斯叹了口气，甚至反而安慰欧内斯特：“父亲的在天之灵，想必一定知道您的好意。就算要恨，也应该恨自己不够强，不够聪明，无法战胜布德的阴谋；以及，布德太狡猾。”44p4e
欧内斯特擦着湿润的眼角。刚才还泪流满面，现在立刻投入对肉类的消灭，手上一边吃着，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抱歉，一感到悲伤就想吃肉，吃了肉就觉得心情十分愉悦……”44p4e
好吧，唯独这个怪癖不能理解。她接着问道：“您刚才说，他勾结革……叛军，为了什么？难道有了叛军帮助，他的计划就能更加顺利？可谋朝篡位这种事，不应该去收买官员吗？”44p4e
欧内斯特挑了挑眉毛，回答道：“你的观察力十分惊人，艾斯德斯将军，事实的确是这样，很多不听从他的人，都被‘革命军’杀害了。我甚至有种预感，这些叛军就是布德扶持的，用来帮他暗杀反对者，充当着布德的白手套。当然，那些可怜的民众并不会知道自己在帮助压迫自己的人，更不知道被背刺的结局……”44p4e
原来如此，艾斯德斯点了点头。那这么说来，当初勾结异民族毁灭小萨的家乡，也是布德？他毕竟是武将之首，和异民族合作出卖军镇，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话虽说是如此，艾斯德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说不出的不对。她只好把话题转回一开始的：“那您刚才说，需要有一个人打入叛军之中，是什么意思？”44p4e
欧内斯特的脸上终于堆起了笑容。提到他自己在意的事情，让欧内斯特的心情愉悦了不少。他压低嗓音，故意神神秘秘地说：“这就需要合适的人选了。若有人偷他勾结叛军的证据，那么被蒙蔽的民众就会翻然悔悟，我也就有了逮捕布德那个骗子的合法性！你看怎么样？”44p4e
最终，欧内斯特也没有得到艾斯德斯的回答，她只是撂下一句“让我考虑一下”就离开了。欧内斯特也没有多说，他甚至笑着挥手送别。本以为异民族只有莽夫，没想到也有心计啊。44p4e
因为反过来说，这种不回答也算是“回答”。以欧内斯特对纳哈修提交的奏折的印象来看，巴特鲁斯部与北方其他异民族没有显著区别，似乎没有能把当地管得这么井井有条的人才。艾斯德斯没有第一时间反问“我该派谁去”，说明她手里一定藏着能执行这一任务的人选。这可是杀父之仇，她也举棋不定，必不是因为利益上的重要性，而是感情。不想让重要的人陷入自己的麻烦之中，从而遭遇危险的感情。44p4e
这就是人性之美啊，大臣感动得拿出一块肉，接着用牙齿撕咬。他最喜欢毁灭这种感情了，更何况，对艾斯德斯，他有一种隐约的预感。从过往的战报上看，艾斯德斯并非利瓦这样的会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智将，也不是娜洁塔那种爱兵如子，秋毫无犯的仁将。每逢战斗，她总是会冲锋在前方，寻找对方最精锐的部队和最勇敢的将领战斗，而手段极其残忍血腥。如果放开本性，她会是自己志同道合的盟友，两人会因为有着近乎相同的爱好而合作愉快。一想到将来与艾斯德斯在落地窗边共饮美酒，边喝边聊对酷刑的心得体会，分享浴血杀敌时心中的紧张激动，欧内斯特甚至肉都不吃了。44p4e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现在的艾斯德斯还在压抑着内心的疯狂，而压抑这种感情的人却没有出现。这种感觉像如今的娜杰塔一样，只要想起帝都里潜伏着一个虎视眈眈的杀手，欧内斯特甚至不敢去府邸与皇宫之外的地方。潜伏在空气中的杀手有一个就已经如芒在背，再来一个更是不可想象。不行，必须除掉……44p4e
正在胡思乱想着，一个没大没小的声音在宫里突兀地响起：“一把年纪，什么都抓在手里，真不怕伤身。也该把资源让给年轻人了吧？”44p4e
欧内斯特的表情微微一冷，声音也阴沉下来：“席拉，我不是叫你有事都在大臣府说吗？”44p4e
欧内斯特也不纠结，接着问：“我叫你查的，怎么样了？我可已经确定，纳哈修和艾斯德斯的确是在瞒着我，他们在隐瞒一个人的存在。要证明你自己，你最好有我不知道的消息。”44p4e
“哦？你知道被藏起来的人是谁吗？老头？”席拉漫不经心地反问，“我可见到了他的。”44p4e
欧内斯特这才来了兴趣。他回过头看向席拉，后者的脸上露出与欧内斯特相差无几的笑容：“别担心啦，老头。我会除掉这个祸害的。”44p4e
安插间谍……打入叛军之中？艾斯德斯很清楚谁能做这件事。只是她不明白，欧内斯特提到安插一个在叛军中的间谍，到底是意有所指，还是随口提及的？感觉对方就想是知道小萨，而且点名要他去——随后艾斯德斯把这个想法抛到了脑后。开玩笑，布德毕竟是武官之首，连伏击父亲的队伍这样的事都做得滴水不漏，何况是摸清大臣身边的特务？他一定是手底下没有叛军不熟悉的人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向艾斯德斯借人。嗯……一定是这样，没错！44p4e
可问题是，就算借人，德萨林如今又在哪里？坐着马车从皇宫中离开，她伸头望向了窗外。她想在这车水马龙的街上，看到熟悉的身影。可如今……自己该去哪里联系那个金发少年？44p4e
心事重重的艾斯德斯心事重重地拉上了车帘，马车一路向迎宾馆驶去。欧内斯特之前提到，他给博维耶夫在城里准备了住宅，可艾斯德斯婉言谢绝这份好意，并将宅院直接卖了出去，所得收入用来给父亲身边战死护卫发抚恤金；至于她本人，以后如有需要，住在宫里即可。44p4e
马车在一座高大的宾馆门前停下来，艾斯德斯推门而入，低着头走向自己的房间所在楼层。她所在的五楼已被大臣包场，虽然百般推辞，可是欧内斯特反复强调“不能让悲剧重演”，艾斯德斯就无话可说了。也罢，正好给她时间整理一下思路。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小萨……44p4e
然后推门的瞬间，艾斯德斯直接愣在了原地。熟悉的身影穿着服务员的衣服，站在客厅里。看到艾斯德斯进来，对方转过身，摘下帽子，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艾斯德斯姐……”44p4e
甚至招呼还没打完，德萨林被一个巨大的拥抱直接扑倒了，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来。温香软玉突然间拥入怀中，德萨林的脸部温度开始骤然升温。他惊叫着：“诶诶诶诶……”44p4e
“你活着就好，小萨……”艾斯德斯俯下身，在德萨林的耳边轻声细语，“刚才我还在想，该怎么找你。太好了，你先一步找到我了。”44p4e
被艾斯德斯拥抱是什么感觉？唔，很难形容。德萨林只觉得有种头重脚轻的错觉，整个身子仿佛都是飘着的。大脑里全都是刚才的触感。比如摸到的那对特别柔软的球体，再比如……44p4e
咳咳……德萨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抛在脑后。此时此刻，就算美人在怀，他也无心在意了。更何况那可是艾斯德斯，刚才只是久别重逢的自内心的欣喜。如战友，如姐弟，仅此而已。44p4e
两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德萨林习惯性地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艾斯德斯见状，直接坐到了他身旁的沙发扶手上，搞得德萨林甚至都不敢抬头看艾斯德斯一眼，说话声音也轻了几分：“抱歉，我没预料到博维耶夫叔叔的事……”44p4e
提到这一点，艾斯德斯的语气也平静了下来。她突然用一种淡漠的声音回答：“这不怪你。敌人来自于帝都内部，甚至来自于帝国上层。父亲是被那些阴谋家杀害，想不到很正常。”44p4e
而这个阴谋家——德萨林还没开口，艾斯德斯已经说了下去：“但是，既然他们袭击父亲，那也就意味着，是在向我宣战。我会用尽全力杀死布德和他的叛军走狗，告慰父亲亡灵！”44p4e
布德？那个迂腐的武官之首？和革命军有关？德萨林被这堆乱糟糟的信息冲得有些头昏了，他记得布德是个好人，但要说他同情革命军，甚至是什么阴谋诡计的幕后黑手，那是冤枉。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是欧内斯特的受害者。44p4e
看着艾斯德斯义愤填膺的样子，德萨林突然想把欧内斯特是祸国殃民的奸臣的真相说出来，想到纳哈修对戈兹齐的态度，他又不敢提了。对方信不信是其次，一旦艾斯德斯的心里落差被欧内斯特直接看出来了，后果是灾难性的。44p4e
艾斯德斯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欧内斯特亲口告诉我的。我记得那个纳哈修曾经说过，欧内斯特是兢兢业业的忠臣。虽然他倒是没说布德做了坏事，但也许这个人藏得很深……”44p4e
“我记得暗杀部队精英组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他不知道布德是奸臣，欧内斯特却能知道？”44p4e
“也许是纳哈修不太关注政客的事情吧……”艾斯德斯反应过来了，“小萨，你讨厌他？”44p4e
这下该怎么说？说实话吗？以艾斯德斯的性格估计会直接去杀了欧内斯特。没有恶魔之粹，甚至连个人体术可能都不如上一世的情况下，再加上有个迂腐的布德镇守，胜算真心不高。就算能活着完成计划，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更别说应对以后的乱局。经历过上一世共和国三十年内乱的德萨林知道，比起黑暗的秩序，最可怕的就是没有秩序，革命军还需要时间。44p4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