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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务杂谈:一个“俾斯麦”号上的德国水兵所经历的战争(续)

  采访者:船上可以加多少燃料?3txvW

  布鲁诺:我不知道[布鲁诺笑]...我不知道。总之是很多就是了。于是我们晚上[21号]出发了。当时天太黑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有几艘驱逐舰伴随护航,几个小时后它们就返回了港口。我们还有空中保护,梅塞施密特飞机从我们头顶飞过。但是这些飞机航程同样很有限,没过多久他们就飞回去了,然后我们继续自己前进,欧根亲王在前面,我们在后面。在我的一个轮班结束后,我到甲板上呼吸新鲜空气,那是半夜,太阳出来了(笔者按,5月末的高纬度海区天亮很早,所以即便是半夜太阳也会升起来),我看到了冰山。第二天,我们到达了丹麦海峡。在那里我们看到了几艘巡洋舰(笔者按,就是诺福克和萨福克)。我们开始射击,他们就消失了。几个小时后,我们遇到了胡德和威尔士亲王。3txvW

  采访者:在与胡德的战斗中你站在哪里?3txvW

  布鲁诺:我当时在我的工作地点,一旦警报响起,就没有人可以登上甲板。3txvW

  采访人:他们距离有多远?3txvW

  布鲁诺:我想是15英里。他们开始射击,炮弹越来越近,我们在船上就想,为什么我们不还击呢?3txvW

  记者:你们没有反击吗?3txvW

  布鲁诺:没有。3txvW

  采访者:为什么?3txvW

  布鲁诺:我不知道。这个疯狂的吕特晏斯海军上将,他不会下令还击。直到我们已经受到三击,然后船长(林德曼船长)生气地说:“我不会让我的船在我的屁股下挨揍!”他就是这么说的,我们被命令还击。我们花了五分钟才击沉胡德号。(五分钟……才……)距离大概是15英里。我们可以在20秒内给大炮重新装弹。3txvW

  采访者:这些大炮是多少英寸的?3txvW

  布鲁诺:15英寸。炮弹重达1,600磅。3txvW

  布鲁诺:第一轮半齐射太远,另一轮半齐射太短,第三轮是直接命中(这与事实并不相符,因为我们都已经知道胡德号实际上是在俾斯麦发动五轮半齐射之后爆炸的,但是布鲁诺本人并非炮术部门成员,而且亲历者对于事情的回忆并不总是完全客观的,在紧张的战斗状态下,人很容易忽视或者臆想一些东西,所以对于亲历者的回忆我们需要辩证的去看)。它[胡德]爆炸了,在中间破裂并且快速下沉。我们无法拯救任何人,更不要说我们还在与威尔士亲王战斗,我们差点把她击沉。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死者。3txvW

  采访者:胡德号爆炸时,您当时在看吗?您亲眼看到胡德号爆炸了吗?3txvW

  布鲁诺:没有,但我确实听到了那些用望远镜看到胡德号沉没的人的描述。3txvW

  布鲁诺:当天晚上(24号)晚些时候,我们遭受了鱼雷机空袭。他们投下了19枚鱼雷,我们把它们都躲了过去,只有一枚没能躲过。这一颗击中了我们的右舷水线以下,就距离我的战斗位置右侧稍低一点。我坐在工具箱上,在巨大的震动之下我一下子就从工具箱上站了起来。后来我们检查了一下,锅炉房传来警报;我们不得不把它关掉,因为爆炸的震动把锅炉炉火熄灭了。但10分钟后我们再次检查并没有发现任何损伤,只是气压的原因(鱼雷爆炸的冲击波和破片完全被TDS系统顶住了,但是就令如此,被顶住的爆炸也还是会在爆炸位置之后的舱室里造成一定程度的超压,这超压可能会将锅炉火膛内的空气压走,造成其内部缺氧,从而导致炉火熄灭)。我们迎来了第一个伤亡者,一个中士军衔的倒霉蛋。他站在鱼雷击中的栏杆上,由于气压的作用,他被甩到了栏杆的另一边,摔断了脖子。3txvW

  采访者:船体上的装甲怎么样?3txvW

  布鲁诺:装甲最厚处有15英寸。整场战斗中都没有鱼雷击穿它。3txvW

  记者:那是什么钢材?3txvW

  布鲁诺:我不知道。3txvW

  采访人:镍铬钢?3txvW

  布鲁诺:是的,类似的东西。3txvW

  采访者:15英寸?3txvW

  布鲁诺:最厚的部分有15英寸。机器上方甚至还有两层[甲板?],8英寸。没有一颗炮弹穿过它们进入轮机舱。3txvW

  采访者:这艘船有多少吨位?3txvW

  布鲁诺:52,000吨。3txvW

  采访者:它有多长、多宽?3txvW

  布鲁诺:宽120英尺,长800多英尺。3txvW

  采访者:您还记得俾斯麦号的炮塔顶部是否曾经漆成过黄色吗?亦或是红色的?3txvW

  布鲁诺:不。它们一直是被漆成灰色的。3txvW

  采访者:你看,建造俾斯麦模型的人希望他们的模型尽可能准确......3txvW

  布鲁诺:炮塔顶部始终是灰色的。3txvW

  采访者:5月26日晚,俾斯麦号遭到剑鱼鱼雷机袭击,舵被击中并卡住。你目睹了这次袭击吗?3txvW

  布鲁诺:赫尔穆特·本克和我都在甲板上,看到剑鱼飞机飞来。它们看起来像“海鸥”,因为它们速度太慢了。击中方向舵的鱼雷并没有产生大爆炸,更多的是“砰”的一声,但确实踢起了“泥土”[碎片]。天空是充满了俾斯麦号高射炮火力造成的小爆炸。3txvW

  采访者:据多位消息人士透露,俾斯麦号的船员于5月27日上午试图发射该舰的一架飞机。发生了什么?3txvW

  布鲁诺:阿拉多已经装载并准备起飞,但弹射器无法工作。我们被叫去调查,发现压力表没有弹射器的读数。然后我们检查了压力管线,发现了一些无法修复的重大损坏。后来我们把阿拉多飞机推下了船。3txvW

  采访者:飞机有没有可能用吊车吊到水里然后再起飞呢?3txvW

  布鲁诺:不可能。海浪有30英尺高(这差不多相当于是十米高的大浪)。这对于水上飞机来说太恶劣了。3txvW

  采访者:最后的战斗中发生了什么?3txvW

  布鲁诺:在最后的战斗中,我一直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然后我听到对讲机里传来弃船的命令。我们知道,一旦命令下达,我们就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下船,因为所有防水隔舱门都打开了。他们首先打开锅炉和涡轮机房的底阀并将其炸毁,以便水进入。3txvW

  采访者:你认得对讲机里的声音吗?3txvW

  布鲁诺:不认得。3txvW

  采访者:你害怕吗?3txvW

  布鲁诺:非常害怕。当射击开始时,一颗大炮弹直接射入我的左侧[左舷]。我曾经和我的战友鲁迪·罗梅尔(Rudi Römer)换班。五分钟前我刚刚和他说话,然后他就消失了。我以为他死了。3txvW

  于是,最后的命令下达了,弃船并保持水密门敞开。当船长[林德曼]下令弃船时,我们寻找出口。我环顾四周,看到长凳上坐着几个人,我问:“你们不想救自己吗?”他们说:“没有船来,水太冷,海浪太高,我们要随船沉没了。”再远一点,有一个受伤的家伙,他失去了脚后跟,我说:“来吧,我先帮你出去,然后给我找个出路。”他回答说:“别打扰我,别踩我的脚,我这个样子还是随船沉没的好。”我简直不敢相信。过了一会儿,我们发现了一个楼梯。3txvW

  当我出来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英国人仍在射击,我们在其中一座6英寸炮塔后面寻找掩护。炮塔周围尸体堆积如山,全都死了。整个甲板上都是血和尸体残骸。有几个人坐在那里说:“帮我下水,我们不能再走路了”,于是我们帮助他们跳下水。现在船开始越来越向左舷侧翻,而我留在右舷侧。我脱下厚重的皮衣,跳进了水里。我想这应该是结束了。我才23岁,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我订婚了,可是看上去我没有机会拯救自己。你只能跳入水中并尽可能地游泳。我就是这么做的。跳入水中的时候我距离海面至少有50英尺或更高。当船开始一路向左翻时,在距离我有约莫100英尺的地方有几个没有来得及跳水的人被脚下船体巨大的动作颠了起来,从船体[右舷]一侧滑落,直到撞到稳定器[也就是舭龙骨]。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想他们都淹死了。然后,我们要游近一个小时,水温15℃,海浪高30英尺。3txvW

  采访者:布鲁诺,你知道,很多人都认为船沉没了。是不是在最后时刻英国人的雷击中被爆炸冲击波杀死了呢?3txvW

  布鲁诺: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活着了。你知道,我直到最后一刻都在那里,即便如此,当我在水中游泳时,我在100英尺之外,英国人发射的所有的鱼雷都没有在船体上留下哪怕是一个洞。他们发射了71枚鱼雷,命中12枚,但是我得说没有太多影响。我在船上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多塞特郡号发射了鱼雷,但我没有注意到这些鱼雷。3txvW

  记者:有多少人掉进水里?3txvW

  布鲁诺:我想说大约1,000个。一半的船员已经死于炮击之下了。3txvW

  采访人:您对历史有什么看法吗?3txvW

  布鲁诺:我一直在祈祷。我没想到自己能挺过来。“俾斯麦”号遭到炮击并沉没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经历。3txvW

  布鲁诺:一开始我在游泳,什么也看不见,然后一个人走过我身边,抓住我的脖子,我说“我帮不了你”。我四处找寻,然后看到一根桅杆升起。我看不清那艘船,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了上面的旗帜。那是一面英国国旗。我告诉在我旁边游泳的那个人“有一艘英国船正在那里”,他说“我可不想靠近要射杀我们的英国人!”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不过,我很高兴看到一艘船。所以,我朝那船游去,所有的绳子都悬在外面,我认为这是一个拯救我生命的机会。我开始爬绳子,但一开始我爬不上去,直到英国人最后把我拉了上来。3txvW

  他们脱掉我的衣服,把我擦干,然后给了我一条毯子。他们带我们下楼,给我们提供了威士忌。在我落水之后吞下了一些海水中的油,有这个做对比,这些威士忌简直就是佳酿。在那里,我有一个惊喜,我看到了我的朋友鲁迪·罗默(Rudi Römer),我以为他已经死了。我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3txvW

  “不!”他说,“我很幸运,在炮弹落地之前我帮助了一名受伤的人到医务室,所以我很安全。”3txvW

  然后我们就成了战俘。上半年在英国,然后他们把我们送到加拿大,在那里我们又呆了四年,并在1946年他们把我们带回了英国。那段时间我和我妻子有了联系,并通过代理安排了婚姻。3txvW

  采访人:她等了您多久?3txvW

  布鲁诺:她等了我六年。(六年!)3txvW

  然后我不得不回到德国,我在那里住了五年。1947年11月,我的儿子出生了,我们在那里无法谋生,所以我试图移居美国。1952年,我们乘坐一艘运兵船来到这里。我们花了2-3周到达新奥尔良,然后他们把我们送上火车去圣路易斯。我在那里住了几年,1953年我的女儿出生在圣路易斯。3txvW

  采访者:你在圣路易斯的工作是什么?3txvW

  布鲁诺:我是一名在机械车间工作的机械师。然后,那家公司倒闭了。它的主人是德国人,为我写了一封推荐信。我寻找另一份工作,并在印第安纳州加里的Blaw Knox Co.找到了一份工作。我在Blaw Know工作了27年。1972年,我的女儿结婚了,我的儿子也结婚了。我的妻子于1995年10月去世,此后我独自生活。我会在节日的时候见到我的儿子和女儿,其他的时间里我继续独自生活下去。我的一个孙子是驻日本美国海军的一名水手。3txvW

  采访者:你为此感到自豪吗?3txvW

  布鲁诺:是的。3txvW

  采访者:您最后一次来德国是什么时候?3txvW

  布鲁诺:1952年。3txvW

  采访者:你看过1960年的英国电影《击沉俾斯麦号》吗?3txvW

  布鲁诺:我不想看。不过我看了詹姆斯·卡梅隆的《远征:俾斯麦》。3txvW

  采访者:那么布鲁诺,当有人打电话给你谈论俾斯麦号沉没的事情时,你会告诉他什么?3txvW

  布鲁诺:我无法在拿着手机的时候思考俾斯麦号的事。[他笑了]。3txvW

  采访者:我想,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是时候喝杯啤酒了。3txvW

  布鲁诺:是啊!好的。[他又笑了]。3txvW

  (访谈到此结束)3txvW

  笔者按:1918年出生的布鲁诺·荣卡在丧妻九年之后的2004年逝世,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年。这个访谈发生在2003年,当时的访谈者和布鲁诺自己都不会知道,到这个访谈的时候,他已经是如此濒临人生终点了。还能说些什么呢?在布鲁诺出生的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临近尾声,在他逝世的时候,伊拉克战争都已经尘埃落定,世界在他生命的80多年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他发出第一声啼哭之时,世界尚存有19世纪的遗响,而当他寿终正寝之时,世界已经是我们所熟知的模样。每当想到这些,我都会感慨历史竟然是如此的厚重,却又如此的触手可及,这样的厚重而又触手可及的奇妙感觉促使我用更加丰富的视角去审视战争与和平,也显然会影响我的笔触。3txvW

  只是不知道我们这一代人生命即将抵达终点的时候,会如何看待我们所经历的历史呢?3txvW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