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祭司们点燃了神庙中的香炉，月桂根的浓烟混着香料的气味从形如流云的小孔涌出。41jXY
天日之光如朱红的酒液般淌入湛蓝的玻璃杯，浓重的幽蓝仿佛随着白烟升腾，浸满松脂的火把映着古老的石影，随即仿佛召唤出了古代的灵魂那般，跃动的火光中闪现出人的轮廓，披着长发的少女们牵着彼此的手向着幽静的暗影中跑去。41jXY
脚踝上的金铃摇晃着，随着崇敬而狂乱的舞姿而碰响。41jXY1
低吼，尖叫，吟诵，石廊的缝隙里涌出一阵阵的回音，足底肆意拍打石砖的沉闷声音，丰饶的收获与芬芳的花草被抛起与踩碎。41jXY
属于谷物的、属于花束的、属于葡萄的——嘈杂的、凌乱的、破裂的回音。41jXY
粗重的呼吸、震响的金属、清脆的陶瓷——祈祷与感激在乐声中被恭敬地呈递给神祇们。41jXY
还有远处的，在夜幕之下逐渐变得清晰的，城市的歌舞声，那像是从山谷裂隙中喷出的浓雾，攀上山麓笼罩着神庙。41jXY
瓦琉嘉手指勾着上衣的肩带，脚步拖沓地穿过幽静的神庙。笛声、低语与舞蹈在空中交织成一团柔和的噪音，对她而言几乎算是解脱，那团温柔而压抑的噪声像是搌布般揩去了她的思绪与慌乱。41jXY
瓦琉嘉算是松了一口气，而后是一种灵魂被抽离出身躯的虚脱感。41jXY
渗入关节里的疲劳感让她步履蹒跚，她的眼皮子不受控制地上翻，如果可以的话，她只想瘫坐在石阶上，或者闭上眼睛大睡一觉，也许再睁开眼时她就会出现在一条泥泞的小路上，树叶簌簌作响，嗖嗖的风钻进衣领，远处的雷光在云间穿梭，空气中满是砂石的腥味。41jXY
她想要睡觉，本能却又让她抹着眼角，用肿痛感让自己勉强保持清醒。41jXY
穿过一层层的大理石柱，她向着偌大的空旷殿堂深处挪步，铜像的轮廓五官半掩在黑暗中，眼底的迷雾蒙住了石雕，她只能依稀辨别出万神的仪态。41jXY
空气中浮动着油膏的黏腻气味，混着果实的香气，焚烧草药的浓烈烟味，喉头不禁因此而有些干涩，让她掩嘴轻咳。41jXY
离开昏暗曲折的回廊，瓦琉嘉感到稍稍空旷了些，神庙的一隅有一个开凿出的浴池，水纹在火光下摇曳。41jXY
那是祭司们用于沐浴的地方，瓦琉嘉没有多想，缓缓步入了池中，手扶上粗糙的石砖，缓缓地把身体浸入水里。41jXY
疲劳在入水的瞬间被激发，旋即又被温热的包裹感所缓解。41jXY
瓦琉嘉只感到她后背与手臂上的灼痛在温水的浸泡下缓和，这对此刻的瓦琉嘉而言称得上解脱。41jXY
瓦琉嘉嚅嗫着，缓缓地舒展身体，伸直蜷着的腿，让自己的身体缓慢下滑，水淹至脖颈，昏沉的月光与火光轻轻合上了她的眼睑，水珠就像是无数的手，拉着卸下防备的她迅速地沉溺下去。41jXY
瓦琉嘉眼前的黑暗在记忆中的风声中被一层层剥开，声音与触感捕捉着模糊却又熟悉的印象，与记忆深处的气味交织出一团相似的光景。41jXY
随即昏暗的天空在狭窄的视野中浮现，晦暗的色彩侵蚀着景观，苍翠的梧桐似要融成一团怪石，紫色的风铃花和白色的丁香花在风中摇曳，就像一对想要却又无法触碰的手指。41jXY
她站在峻峭的山崖边，如青苔般柔软的草原从山巅一路铺展到谷底，隆起的岩锥矗立在谷底与山壁间，形如嶙峋的墓碑。41jXY
瓦琉嘉的身体被风鼓动着，让她前后趔趄了两步，习惯性地踮起脚却感到一阵不安定的漂浮感，就像是下意识地重复着跌倒的瞬间。41jXY
她踉跄着被推动向前，柔韧如海浪的力量推搡她的后背，她想要看清这混沌的梦境，因而踩着虚浮的大地迈步。41jXY
瓦琉嘉只剩模糊的意愿在控制着梦境，她幻想着升腾的云雾与扇动的羽翼，想脱离被固定的视角，身体因此被扭转般前后耸动，如被拽动着的木偶。41jXY
瓦琉嘉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推拉得前后晃荡着，俯瞰的欲望让她低头面对那令人惊悚的高度。41jXY
毫无预兆，凭空迸发开的紫红色爆开在一个石棱上，仿佛涂料在画布上猛然泼洒溅射。41jXY
坠落的幻象在瓦琉嘉的眼前剥离，她身体的虚影向着巨兽咽喉般的谷底飞去，随即又像是被她牵引着回到原位，一次又一次地再现着轨迹，形如重复跌倒过程的弧线。41jXY
而她的身体也被引领着，又或者是被细线牵扯着那般，瓦琉嘉迈出那一步，手在跃出的瞬间向着天空抓去。41jXY
类似的话语熟悉到令她不舒服，但是失坠感依旧——没有随着惊愕而消逝。41jXY
瓦琉嘉在惊骇中睁开了眼睛，双手下意识地顺着身体的两侧向上撑，从水里钻了出来，刚刚的她因为睡着而不自觉地滑落到了池底。41jXY
“如果累的话可以在池水里多泡一会儿，这里的温泉对健康很有好处。”41jXY
阿莉亚娜抬手扶了扶头上的葡萄藤，从刚刚起她就一直蹲在池水旁，饶有兴致地端详着瓦琉嘉的睡颜。41jXY
带着几分羞恼地，瓦琉嘉急急忙忙地从水中起身，水流的拍打声与滴落的轻响回荡在整个大厅中。41jXY
似是感觉到这番举止更为失态，瓦琉嘉放缓了动作，转而把小臂环在胸下，手抓着另一只胳膊，侧过脸去不想继续话题。41jXY
被濡湿的衣物贴着她的肌肤，沉重的质感让她不由地用手指拨动着掌边的衣物，她的目光注意着阿莉亚娜的动向，若是目光投来她便会从容地停止手上的小动作。41jXY
而她所在意的人的注意力却不在自己身上，她努了努嘴，撇过了身体，目光游离却又不时地向对方的背影瞟去。41jXY
“看啊，祭司和少女们在环山而行。”阿莉亚娜指向山间的火把，鼓与铃的细弱声响远远地依旧能听见，在寂静的夜里宛如神灵与妖精们的低语，“多么庄重啊。”41jXY
一种微妙的失望感传来，使得瓦琉嘉不想接话，转而弓下背，重新坐回了浴池中。41jXY
似乎是认识到这里是一处没有闲人的地界，瓦琉嘉的声音放松了几分，声音里浮起几分从容。41jXY
“当然，陛下，我最关心的是您，我上个月才到洛里奥（首都）。”41jXY
“阿莉亚娜，我只记得长老们要我多听你的意见，但我对你了解不多。”瓦琉嘉抬起腿，用足尖拨动着水面，细长的涟漪顺着她的指头徐徐向前，“所以即便是告诫，我也没有办法辨明是非。”41jXY
白天里的经历让瓦琉嘉有些踌躇，阿莉亚娜的表现在她看来得体且并无恶意，她只得根据自己的判断松开了自己的攻击姿态，转而用平常的方式进行对话——虽然还是不由自主地用上了书面语，但这似乎是她施以信任的信号。41jXY
“当然，我也不了解您。”阿莉亚娜的脸被月色笼罩着，瓦琉嘉能捕捉到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怅然，只是瓦琉嘉不理解她为何会露出这副神情，“我上个月才从伊斯特里亚过来，陛下。”41jXY
“是的，祖产一直在那边。”阿莉亚娜停顿了一下，“您对塔兰加有印象吗？”41jXY
“没有。”瓦琉嘉的声音显得有点没底气，于是直起了后背，随后又强提声音补充了一句，“有时间的话，我会去拜访的。”41jXY
“那里的节庆更多。”阿莉亚娜一边喝着杯中的葡萄酒，一边轻飘飘地描述着，“就像这里，汗珠从肌肤上滑落，晚风扬起欢笑与高歌，木桶被敲破，蜂蜜的香气在宴席间穿绕，兴奋的朋友在酒馆前挽臂旋舞，亲密的爱人在月升之后亲吻，月落之前告别，温柔的风冷却着彼此热切的脸……好像一年四季都不曾间断。”41jXY
言毕她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望着温柔的满月，鼻子里轻轻地哼出一段古老的歌谣，轻轻地摇晃着身躯。41jXY
她低吟浅唱着，一点点喝着杯中的酒，呼出甘甜微醺的吐息。41jXY
“光是今天我就觉得热闹过头了。”瓦琉嘉稍稍有点抱怨地说着，疲惫地坐回了浴池中，“实在是太过热情了。”41jXY
“算是吧，不过我赌二十个第纳若金币，”阿莉亚娜声音难得慵懒，“您会怀念这一次的经历的。”41jXY
“我保证。”阿莉亚娜的语气像是玩笑，不过也有几分认真。41jXY
“长老们说我很危险，”瓦琉嘉在唐突间说出了那宛如岩石般横亘在心间的的不安，“他们整天在说我会被威胁。”41jXY
“想什么呢？”阿莉亚娜背靠着石柱，露出轻蔑的神情，“看样子你根本没有搞清楚情况呀，小姑娘。”41jXY
相较于刚刚结束内乱，成功加冕的帝国女皇所要面对的困难，靠着博弈与强力而手握大权的执政官所面对的，则是整个帝国里无处不在的密谋与威胁。41jXY
若借用戏剧里的一句词，此刻的阿莉亚娜则可以被称作“狂欢节间的小丑”，被大笑着的人群簇拥着直至祭台前，唯一的不同则是小丑只能面对注定到来的死局，而她握着反击的权力。41jXY
无非是在机会与风险间做出抉择——阿莉亚娜早已充满了决心。41jXY
“危险的难道不是我吗？阿莉亚娜？还有……我们以前见过吗？”41jXY
阿莉亚娜对这没来由的复杂问题感到了困惑，最后还是根据贵族间聚会与拜访的习惯搪塞了一句。41jX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