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是天还没亮的某个时候,包裹着井芹小正的海风与海浪做出了一个与她未来息息相关的决定,已经定了。事情是这样的:3ZTkr
这是一片如此空旷无垠的海域,对于井芹小正这样渺小吨位的存在而言,无异于可乐滴入湖泊、稻粒混进了沙漠,一眨眼就看不见也摸不着了。小正要是两眼一闭,说不准数十个小时都触碰不到什么,感不到一丁点儿的环境变化呢。而这显然有悖常理,不论是基于宾主之仪还是自然法则都说不过去。然而这片水域既无鲨鱼,大型海洋生物也寥寥无几。于是乎,小正周围的海水意见一致地推动了一项决议:让她撞到一块礁石上去。3ZTkr
此时小正的周围没有光源,没有月亮,更看不见星星,是真真正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泡在黑暗中的心脏里装着的,除了害怕也别无他物了——尽管在回忆里承认颇为丢脸——但小正确实记得自己哭出了声来。这空无一物的海面上,唯有哭声能带来些许安慰,让她姑且体会尚存于世的实感了。3ZTkr
可惜哭泣是多么奢侈的举动啊。小正本应采取更有意义的自救行为——她伸出手,握住的只有虚无——无力感将她吞噬,这更使她情绪崩溃。3ZTkr
于此在这样一个时候,即使井芹小正是一头撞上的这块海礁,即使她被磕得差点晕厥,甚至怀疑自己头破血流(事后证实确实如此)。这块结结实实的,能被双手切实抓住、两脚稳稳踩住的礁岩,也成为了她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3ZTkr
石头上没什么落脚点,大都是垂直的岩壁。她担心涨潮,手脚并用地向上爬,爬了两三米,得到一个落脚点后,又无法继续向上了。岩壁于此处开始变成了光秃秃的一道,想要抱住都很费力。3ZTkr
海风打在小正的身上,带走了濡湿衣物中的海水与热量。明明是盛夏时节的晚上,小正却觉得寒冷刺骨。她蹲坐在岩壁上,抱住膝盖发抖,求生欲在颅内高鸣,无力感在胸中哭泣。3ZTkr
并不是搜救船,没有夸张的远照灯,小正站起身来高声呼救。却见不到任何反应,船很快又消失了。月亮在小正头顶短暂地露脸,给了些许无法形成安慰的时间线索,安慰在此处已经久违多时了。3ZTkr
海风时强时弱,最强劲时险把小正整个卷起吹走。小正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进身后的岩壁中——这只能提供心理上的庇护。极远处的海面上出现几道白光,小正试图乐观地想:或许有船只在那里搜救,找完就要开过来了。可白光也马上就无影无踪。3ZTkr
可能过了两三个小时,衣服有的快干了,唯独胸前被抱在怀里的依旧粘腻湿冷。小正有些担心体温,她的身子本就单薄,没什么脂肪。又觉得好困,但不敢睡觉。3ZTkr1
“如果我的小命就在这里呜呼了,父母和大姐二姐会怎么想呢?”3ZTkr
小学六年级的井芹小正还管她养父叫爸、养母叫妈,管仁菜也不会绕个大弯叫“小只的义姐”,私生女的猜测更连雏形都尚未形成。3ZTkr
“爸当时是拉了二姐回去的,如果我的生命就这么走到头。他们会怎么样呢?会后悔吗?会愧疚吗?会不会在我的坟前点一支烟,就这么坐一下午?自己有可能成为那两个人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魇吗?”——这样的想法很是阴暗没错,却是为数不多能帮助小正抵御寒冷与困意的动力。3ZTkr
“可能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两个睡前闭眼,眼皮底下就是我泡在海水里挣扎的景象呢。说真的,能不能保持这样至少10年——20年……30年?坦率地说,我希望即使在他们死后,眼角膜移植给某个陌生人,也能让对方的余生都饱受此般幻觉的折磨。”真是恶心的想法,小正自己都觉得恶心……3ZTkr1
她又开始回想自己刚落水时——“这绝对是不公正的。”她悄摸摸地想,“为什么当时被救上去的不是自己呢……”3ZTkr
她马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蜷在礁石上的身子打一个大颤。3ZTkr
自己竟然埋怨父亲没来优先救她?要是井芹宗男当时游向她来,现在在这里的就是井芹仁菜了。3ZTkr
小正听到远方传来了一小段“隆隆隆——”的声响。这绝对是人造物的声音,她的视野内空无一物,不过还是得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抚慰:这或许意味着她离海岸没有太远。这样等天亮以后,被往来的船只发现的几率并不算低。3ZTkr
一整天时间,可能有接近20个小时。她都没见到哪怕一艘船。3ZTkr1
夏日的白天带来了与夜晚截然不同的挑战:阳光把皮肤晒得烧辣辣疼。小正现在栖身的这块礁岩虽然有个微不足道的凸起,勉强提供着聊胜于无的遮蔽,却还是让她体内的水分大半都化作汗液流走了。小正觉得口干舌燥,周围只有无尽的海水,而即便是她也知道海水不处理是喝不得的。眼泪在胃里打转,她拼尽全力才控制住它没有与汗液一同排出体外……3ZTkr
好消息是衣服彻底干了,这样夜里的气温甚至能算“宜人”。坏消息是她也饿了,而且已经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快20个小时没有动过了。3ZTkr
“我会这样被忘在这里,而且会是最痛苦的死法。不论是晒死、饿死、渴死还是淹死。都是不痛快的,将会是长线的折磨……”3ZTkr
小正听到声音,起先还自暴自弃地想:“反正这次也注意不到我。”可这回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甚至听到了有女人尖叫。于是被压在心底的那丝小小的希望便不争气地死灰复燃——她挣扎着起身,看到了一辆摩托艇,打着前灯,开着高难度的动作,可能离她也就数百米远。座椅上两个女孩抱在一起,后座的在叫,好像再喊“慢点!”,小正也希望慢点——她大声呼叫。嗓子哑得厉害,便抱了扯破肺泡的觉悟卯足了劲地大吼——摩托艇的路线没有丝毫改变,虽然小正觉得后座上的女生朝她这里望了望,但前照灯的光亮依旧持续着远离。3ZTkr
小正又“扑通”地坐下,看着那灯光朝相反的方向又开出两三百米。3ZTkr
她最后嘶吼一声,很难说是为了呼救还是发泄。她用手掌遮住眼睛,终于哭泣,水分和盐以泪水的形式离开身体。这也是没办法的,一具尸体也用不上这些……3ZTkr
揉揉眼睛,似乎真的在接近。拿手指上为数不多可能干净的地方搓揉眼角,就差把指头都塞进去。再看?确实是过来了!她猛地跳起,用让自己都大为意外的力气拼命吼叫——终于得到了回应。后座上的女孩还伸直右臂指向自己……3ZTkr
井芹小正有一个不知该不该称之为“特异能力”的超常之处。3ZTkr
当她与辈分相近的小孩对视时,往往能从对方的眼眶里找到一对天体的形象——而在当时的摩托艇上,她看到的四只眼睛分别是:一对太阳和与之相邻的热木星——灼烤状——闪得小正眼睛都糊了。3ZTkr
热木星的力气很大,几乎能将小正一肩扛起。她们将她扶到摩托艇上,夹在两人之间。小正脸贴着热木星的背脊,身后的太阳抱着她,将她绑在热木星的身上。3ZTkr1
她在记忆里异常明亮的摩托艇上精疲力尽,昏昏沉沉地黑了过去……3ZTkr
关于井芹宗男在当时环境下做出的种种抉择,关于井芹宗男在当时仅十余秒间做出的种种判断——包括优先扑向井芹仁菜,或是之后不再下水,小正都没特别的想法。3ZTkr
正如她先前与井芹凉音通话时说过的一样,真正萦绕于她心头成为阴影的,是井芹宗男在小正住院的一个半月时间里,就没来看她哪怕一回。3ZTkr
当时发现了她的那位太阳小姐,在小正住院的期间,是曾有来探望过一回的。而当时,对方在病房里说出了这样一句话:3ZTkr
“——而家父现在,正与令尊处在一起呢。”3ZTkr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