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潘费罗·德·扎曼阿克拉·鲁兹在蓝色的地下世界昆扬里生活了四年,并融入了撒托城的生活。手稿里完全没有记录他在这四年间所学到的东西;因为当他开始用自己的母语——西班牙文来书写这份手稿时,对于信仰的虔诚态度使他不得不对自己的所见所闻保持缄默,不敢记下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他一直对很多事情颇为厌恶,而且也一直拒绝观看某些场景,拒绝参与某些活动,拒绝食用某些东西。至于其他一些事情,他只有通过频繁地数自己的念珠来为自己赎罪了。在这四年间,他探索了整个昆扬世界,包括那些坐落在尼斯原野上、早已被昆扬人废弃的机器城市——这些雄伟的机器城市曾在昆扬历史的中期繁荣兴盛,但等到扎曼阿克拉到来的时候,它们只在遍布着金雀花的原野上留下了一些巨大的遗迹。他还去过一次被红光点亮的幽嘶世界,去参观那个世界里的巍峨遗迹。他见识过一些手工艺与机械学上的超凡奇迹,而且每每都被它们惊得屏住了呼吸;他还见过人类如何改变形状、变成虚无、从虚无中变回实体以及从死亡中复生,所有这一切都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胸前划着十字。他每天都能见到数不清的全新奇迹,这种过剩的热情让他渐渐地失去了感觉惊讶的能力。42TGI
但他在那里待得越久,他就越想离开。在昆扬的精神生活完全建立在一些特殊的情感与冲动之上,而他显然完全无法接纳像是这样的情感与冲动。在他了解了更多有关昆扬的历史知识之后,他开始理解这些居住在地下的居民;但这仍于事无补,理解他们的唯一结果就是让扎曼阿克拉愈发地感到厌恶。他意识到撒托人是一个危险而又迷失了自我的民族——他们比他们自己所知道的要更加危险——他们越来越痴迷地沉迷于单调乏味的角斗表演,越来越疯狂地追寻更加的新奇事物,而这一切也在快速地将他们领向崩溃与极度恐怖的悬崖。他同时也发现自己的到来加速了这种动荡的局面;因为他不仅让他们开始担忧外来的入侵,同时也在许多人中激起了想要外出探险的念头——他们想要去品尝那个他所描述的、丰富多彩的外部世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注意到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将自我虚化当作一种娱乐活动;于是撒托城内的公寓与圆形竞技场里便开始举行一场场真正的魔法狂欢盛宴——人们在这场盛宴里自由的变形、调整年龄、展开濒死实验与精神投射。他看到,他们变得越来越厌倦、越来越烦躁不安,随之而来残忍行径以及叛乱和反抗也在快速地增加。畸形的生物变得越来越多,虐待狂也变得越来越多;愚昧和迷信开始横行;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希望逃离实体生活,变成一种仿佛幽灵般的电磁扩散状态。42TGI
然而,试图离开昆扬的一切努力都徒劳无功。再三的尝试证明指望靠说服昆扬人从而离开地下世界的想法完全不会有任何结果;不过上层阶级已周到地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在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因为客人公开表示想要离开而感到恼怒。扎曼阿克拉也曾实际展开过一次逃亡行动——据他估算,那大约是1543年的时候,他打算沿着自己进入昆扬的那条隧道离开这个地下世界。但是,在经历过一段疲惫旅行之后,他穿越过那片荒凉的原野并且遇到了驻守在黑暗通道里的卫兵。那些卫兵让他打消了继续前进的念头。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为了继续支撑自己的希望,同时也为了保留脑海中家乡的印象,他开始起草记录有关他的冒险的手稿;最后,他愉快地使用那些热爱的古老西班牙词句以及那些熟悉的罗马字母完成了这份手稿。不知为什么,他幻想着自己能将这份手稿送往外面世界;而3为了让其他人信服他所说的话,他决定把这份手稿封在一只由图鲁金属铸造的用于保存某些神圣档案的圆筒里。这种怪异带有磁性的物质将会让人们不得不相信他所讲述的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42TGI
但即便他这样计划了,但他也没有什么希望能够与地表建立任何的联系。他所知道的每一处大门都被人或是某些最好不要与之作对的哨兵把守着。尝试逃跑并不是件好事情,因为他能看到昆扬人对于他所代表的外部世界所表现出的敌意与日俱增。他开始希望不要再有欧洲人发现他所穿过的那条通道;因为他们也许不会像对待他一样对待那些之后进来的人了。他本人已经成了一个受人珍惜的资料源泉,并且也因此才享有这种具有特权的地位。其他人则会被认为没有他这么重要了,所以很可能收到完全不同的待遇。他甚至开始怀疑,当撒托城的贤人们意识到他身上的新奇信息已被完全抽干的时候,自己又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为了自保,他开始更加缓和地谈论有关地面上的知识,并且不论何时都表现出一种他还保留着大量新奇知识的姿态。42TGI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事情也让扎曼阿克拉的处境变得危险起来了。他一直都对那个位于红色幽嘶下方的终极深渊——恩·凯伊倍感好奇,而那些在昆扬占有主导地位的宗教团体却越来越倾向于否认这个地方的存在。当他在幽嘶探险的时候,他就曾徒劳地试图寻找到那个被封闭起来的入口;不久他又实验了虚化与精神投射的方法,希望自己能依此将自己的意识向下投射进那个他无法用肉眼看到的深渊里。虽然他从未真正熟练掌握这种探索方式,但扎曼阿克拉仍然勉强获得了一系列可怕而又不祥的梦境。而且他相信这些梦境里的确包括了某些的的确确投射入恩·凯伊后得到的东西。当他向那些崇拜伊格与图鲁的宗教领袖谈论起这些梦境时,他们都表现得极为惊骇与慌乱。而昆扬的朋友也告诫他最好把这些事情藏在心里,而不是公然地说出来。后来,这类梦境开始变得非常的频繁,同时也越来越把人推向疯狂的边缘;他不敢在这份手稿里记述那些梦境的内容,不过他还是准备留下另一份特殊的记录来描述这些梦境,留给某些居住在撒托城里的博学之士研究。42TGI
很不幸——或许也是仁慈的幸运——扎曼阿克拉在许多事情上都选择保持沉默,同时也将许多的主题与描述都保留下来打算写进那些次要的手稿里。这份手稿中的主要部分一方面为读者描绘了一幅讲述撒托城视觉景观与日常生活的图画,另一方面也留下了大量的空间供人猜想昆扬的历史、语言、思想、风俗以及风格上的细节。同样,人们也可能为那些昆扬人的真正动机感到迷惑不解:他们那奇怪的消极心理,怯懦不好战的性格,以及他们对于外部世界那几乎想要逃跑的恐惧感——虽然他们掌握着原子能与将物质虚化的技术,这意味着在那个时代里,即便遇上有组织的军队,这些技术仍能保证他们是完全无法被征服的。很显然,昆扬已经在衰落的道路上走得很远了——对生活的淡漠和歇斯底里的兴奋混合在一起,反抗着过去那个机器时代为他们所塑造的那种严守时刻表、标准统一、看起来规则得近乎愚蠢的生活。甚至那些怪诞而又令人嫌恶的风俗,还有那些思想与感觉上的固定模式也都可以上溯到这一源头;因为在他的历史研究中,扎曼阿克拉发现有迹象表明过去某个时期的昆扬曾有着许多与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典外部世界非常类似的理念,同时那个时期的昆扬在民族性与艺术观上也充满了那些欧洲人认为是庄严、善良与高尚的东西。42TGI
扎曼阿克拉越是研究这些东西,就越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因为他发现道德体系的崩解与智力水准的衰退已经变得无处不在,并且这种情况在更深的层次里有着不断加速的不祥迹象。即使在他身处昆扬的这段时间里,衰败的迹象也在成倍地增加。理性主义越来越倒退,逐渐演变成了狂热而放纵的迷信和盲从,尤其集中表现在对带有磁性的图鲁金属顶礼膜拜上。一系列狂躁的憎恨与敌意逐步吞噬了宽容与忍让的美德,而更糟的是,昆扬人对于学者们从扎曼阿克拉那里所了解到的那个外部世界格外的憎恶。有时,他几乎有些担心这些人会在某一天抛下他们长久以来的淡漠与失落,狗急跳墙般向那个位于他们上方的陌生世界开战,并依靠那些他们仍旧记得的古怪科技扫除他们看到的一切东西。不过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仍在试图寻找某些方法与那种挥之不去的厌倦感战斗,努力扫清那些内心的空虚感。他们所发明的那些用于宣泄情绪但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游戏开始成倍地增加,同时那些怪诞而又变态的娱乐活动亦在不断地增加。撒托城的竞技场一定是一些难以想象而且也应该被诅咒的地方——扎曼阿克拉从来都没有靠近过那里。他也不敢想象,再过一个世纪,甚至再过十年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虔诚的西班牙只能比以往更频繁地数自己的念珠与划十字架。42TGI
在1545年——依然是按照他的估算——的时候,扎曼阿克拉开始了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尝试离开昆扬的努力。他所获得的这次新机会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来自一名属于他所在的那个情感社群里的女性。这名女性对他产生了一种古怪而又特有的迷恋情绪。似乎她对于撒托在古老时期所执行过的那种一夫一妻式的婚姻制度还保留着某些记忆,并且基于此类记忆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情感。这名叫做缇拉-娅布的贵妇人略有几分姿色,同时也有着至少正常水准的智力。对她来说,扎曼阿克拉似乎有着一种极为特别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甚至最后导致她不惜帮助他展开一次逃亡行动——不过,她在扎曼阿克许诺她可以陪伴他之后才愿意出手帮助。在整件事情中,偶然性占了很大一部分;因为缇拉-娅布最初曾是大门领主家族中的一员,所以她还谨记着一些口头上的传说——这些传说里提及了至少一条通向外部世界的隧道。而且早在昆扬人封闭入口、退守地下的那个年代,这条隧道就已被大多数人遗忘了,因此这条连接着地表某处原野上的一座土丘的隧道而今既没有被封闭也无人看守。她解释说在昆扬切断与地表的联系之前,最早的大门领主并不是守卫或者哨兵,而仅仅只是一种经济上的正式所有者,有些像是封建世袭的男爵阶层。而她自己的家主在大封闭时期实在太过没落,以至于他们所掌握的大门也被完全地忽略掉了;从此之后,他们便一直对这扇大门的存在缄口不言,将它当作一种世袭的秘密流传了下来——虽然失去财富与影响力所带来的失落感经常会令他们感到恼火,但一想到这个秘密一种自豪与隐藏实力的感觉便弥补这种失落。42TGI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扎曼阿克拉开始疯狂地拼命完成自己的手稿,以防自己有什么不测。他决定在离开昆扬的时候带上五只野兽并让它们驼满小块的纯金锭——他估计,这些在昆扬用于细小装饰的金锭完全足够让他变成一个在地表世界里拥有无限权力的显赫人物。在撒托居住的这四年里,他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对于盖艾-幽嘶的恐惧,因为他已经不再为需要使用这些生物而恐惧发抖了;但是他仍决定一旦抵达地表世界,他便会将金子储存起来,然后杀掉这些牲畜并将它们统统埋藏在地下,因为他知道仅仅只对它们瞥上一眼就会让任何一个普通的印第安人吓得精神错乱。接着他会安排一只合适可靠的探险队将这批财富送往墨西哥。他也许会允许缇拉-娅布与他共享这份财富,因为她绝不是一个毫无魅力的女人;但是他可能会将她安排旅居在原野上的印第安人部落之中,因为他并不想与撒托这种生活方式保持任何联系。当然,他会选择一名西班牙人女子作为他的妻子——或者,至少也是地表世界上一名具备正式贵族血统、而且有着优秀背景的印第安人公主。至于那份手稿,他打算把它装在由带神圣且磁性的图鲁金属所铸的装书圆筒里随身带出去。42TGI
这次冒险被记载在扎曼阿克拉手稿的附录部分。这一部分明显是后来补充上去的,而那上面的字迹也有着许多特别的迹象,显示出作者在写下这些话时正处于一种精神极度紧张的状态。根据这部分的记叙,他们在极其谨慎与小心地状态下开始了这段旅行。他们特意挑选了撒托的休息时段开始行动,并且沿着城市下方光线昏暗的通道走出了尽可能远的一段距离。扎曼阿克拉与缇拉-娅布都穿上了奴隶的服饰当作伪装,同时也背上了自己的补给袋,带着五只背负着重物的野兽徒步前进。这样,其他人就很容易把他们误认为是普通的工人;同时他们也尽可能沿着地下的通道前进——他们选择了一条漫长但却很少分叉的通道。这条通道原本曾用来引导那些机械运输设备前往勒赛的城郊,但如今的勒赛已经成为了一座废墟,所以这条通道也就跟着被弃用了。在勒赛的遗迹中,他们重新回到了昆扬的地面上,此后他们在蓝色光芒的照耀下尽快地穿越了荒芜的尼斯原野,抵达了由一线低矮山丘组成的戈扬山脉。在这片山脉那盘结丛生的灌木丛中,缇拉-娅布找到了那个废弃了许久、几乎已经变成传说的通道入口;这还是她第二次看见这处入口——上一次见到这处入口的时候还是非常非常久远的过去,那时她的父亲曾带着她到了这个地方,向她展示了这处象征着他们家族骄傲的纪念物。想要驱赶着那些驼着东西的盖艾-幽嘶翻过阻塞道路的蔓藤与荆棘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其中有一只表现出了极为逆反的行为,乃至最后带来了非常可怕的后果——那只盖艾-幽嘶跑出了队伍,带着它鞍垫上那些黄金与其他所有东西快步跑向了撒托。42TGI
顶着射出蓝光的火炬在一条潮湿、淤塞的隧道里蜿蜒前进简直犹如噩梦一般。他们在这一条早在亚特兰提斯沉没之前就已无人涉足的隧道里向上、向下、向前接着向上摸索;甚至在某个地方,缇拉-娅布不得不利用那种可怖的技术虚化自己、扎曼阿克拉以及那些负重的野兽,以便穿越一处因地层滑移而被完全阻塞的通道。这对于扎曼阿克拉来说是一次非常恐怖的体验;虽然他常常目睹他人虚化的过程,甚至自己也是用过这种技术来投射自己的梦境,但是他却从未将自己完完全全地虚化过。不过,缇拉-娅布对这种昆扬的技术了如指掌,而且将两次转化过程都完成地极其圆满而安全。42TGI
在那之后,他们又开始继续那段让人毛骨悚然的可怕旅行,继续在这条长满了钟乳石的恐怖地穴里蜿蜒前行,而那些恐怖的雕刻在每一处转角不怀好意地睨视着他们。就这样,他们前进、扎营、前进、扎营这样交替着走了一段时间——根据扎曼阿克拉的估计那大约有三天的时间,但可能要更短一些——直到最后他们来到一处非常狭窄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洞穴两侧那纯天然的、或是仅仅被简单开凿过的石壁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由人工修建起来的石墙。两面刻满可可怖浅浮雕的石墙之间是一条向上延伸的陡峭坡道,在坡道的末尾有一对巨大的壁龛分立在两侧的墙上。在壁龛里面供奉着描绘伊格与图鲁的恐怖图案。早在人类世界刚刚萌芽的那个时期,他们就这样蹲伏在隧道两侧的壁龛里凝视着对方;时至今日,虽然两幅图案上都已裹附了一层厚厚的硝石[注],但这两个可怖的存在仍与过去一样,静静地凝视着对方。在这一对巨大的壁龛之后,通道扩宽成了一个带有穹顶的人造圆形房间;房间里刻满了恐怖的雕画,并在更远的一端留有另一条带有台阶的拱形通道。根据家族里流传的神话,缇拉-娅布知道这里一定距离地表非常近了,但她却不知道到底有多近。于是两个人在这里扎了营,准备在离开地下世界前最后休息一段。42TGI
[注:在潮湿的地下洞穴,由于含有矿物盐水从岩石表面流过蒸发导致矿物盐结晶会在岩石表面形成类似苔藓一样附着物。这层矿物积累得越厚,就说明静止的时间越长。]42TGI
在几个小时后,金属的叮当声与野兽的脚步声惊醒了扎曼阿克拉与缇拉-娅布。一道蓝色光芒从伊格与图鲁图案之间的狭窄通道里照了上来,接着,事情便变得明朗了。撒托城里已发出了警报——后来,他们才得知那只在荆棘丛生的隧道入口叛逃的盖艾-幽嘶带回了他们的消息——同时,一直行动迅速的追捕队也跟着立刻出发,前来逮捕这两个逃亡者。抵抗显然已经毫无用处,也没有人提议要再做任何抵抗。很快一只由十二个骑着野兽的撒托人组成的追捕队便追了上来,他们有意地表现出了相当的礼貌与客气。双方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进行任何的思想交流,几乎在立刻便开始调转往回走。42TGI
返回撒托的那段旅途充满了压抑与不祥的气氛。为了通过那段堵塞区域,他们再次进行了虚化与重组。但原本在逃亡之旅上用来缓和这种恐惧感的希望与期盼此刻已消失殆尽,从而使得这种折磨变得更加的恐怖。在路上,扎曼阿克拉感知到了他的追捕者们在讨论近期清理这一处阻塞点时发散出强烈的思维信号。从今往后,他们必须要增派哨兵驻守这个过去并不为人所知的出口。他们不能让外来者进入这条通道,因为如果有人在没有得到相应处理前便成功逃离了这里,将会将这个巨大内部世界的信息带到外面,并且有可能引来更为强大而好奇的队伍深入昆扬。从扎曼阿克拉抵达昆扬之时起,哨兵就必须始终驻守在每一处通道附近,哪怕是极为偏远的通道;这些哨兵将从所有的奴隶、活死人伊莫-比合以及那些声名狼藉的自由人之间抽选。根据西班牙人之前的预言,由于美洲原野上泛滥着数以千计的欧洲人,所以每一处通道都将被视为是一处潜在为危险源头;并且必须严厉地把守起来,直到撒托的技术人员能够有精力去准备一种最终能完全隐藏洞口存在的技术。在很早而且也更加精力旺盛的年代里,他们曾对许多通道做过类似的处理。42TGI
扎曼阿克拉与缇拉-娅布在花园喷泉公园后方那座由黄金与纯铜建造的宫殿里接受了最高评议会里的三个吉因阿耿[注]的审判。西班牙人被释放了,因为他依旧拥有许多有关外部世界的重要信息尚未透露。他被要求返回自己的公寓,并重新融入自己的情感社群,向往常一样继续生活,并根据最新的日程表继续与那些学者们的代表会面。只要他还安静地待在昆扬,他们就不会对他施加任何的限制与约束——但他们私下警告他,如果他继续这种逃离行为,那么下一次就不会这样宽大处理了。扎曼阿克拉似乎从为首的那个吉因阿耿所传达的思想中觉察出了一丝反讽之意——因为他明确表示,他所有的盖艾-幽嘶,包括那只反叛告密的,都将归还于他。42TGI
[注:原文为 gn’agn ,可能是撒托的一种职位。]42TGI
但缇拉-娅布的结局就不那么欢喜了。他们没有必要再留下她,而且她古老的撒托血统令她背叛行为要比扎曼阿克拉的举动严重得多。评议会下令将她送去圆形竞技场供人进行一些古怪的娱乐;在那之后,她将以一种残缺并且半虚化的模样像是伊莫-比合,或者说活死人奴隶,那样被重新唤醒,驻守在那条她背叛昆扬后试图逃离的隧道里。很快,扎曼阿克拉便听说可怜的缇拉-娅布以一种无头而又残缺不全的状态出现在了竞技场里,并随后被当作一个边疆哨兵派去一处位于通道出口的土丘上履行职责。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感觉到了一种之前不曾料到的痛苦与惋惜。同时,也有人告诉他,她现在是一名夜间哨兵,总是无意识地站在高处,用手中的火炬警告任何可能靠近的人类;如果仍有人不听警告执意靠近的话,她将向下方那个有着穹顶的圆形房间里的小型守备队报告——这只守备队由十二个死尸奴隶伊莫-比合与六个活着但却部分虚化的自由人组成。还有人告诉他,一个活着的自由人将会在白天接替她的岗位——这些人也是因为某种形式上危害了撒托而遭到了惩罚。当然,扎曼阿克拉在很早之前就知道,那些看守大门的主要哨兵都是些名声败坏的自由人。42TGI
虽然并没有明确点明,但很显然如果他试图再次逃跑,那么给予他的惩罚便是去发配做一个大门哨兵——不过是在圆形竞技场里经历某些比缇拉-娅布的遭遇更加古怪可怕的处置之后,再以活死人伊莫-比合的形象出现在通道的大门边上。有人偷偷告诉他,他,或者他的某一部分会被重新唤醒,用于看守通道内部;在他人看来,他残缺躯体所看守的地方将永远象征着对他背叛行为的惩罚。但向他提供这些信息的人总会附加说,很难想象他会遭此厄运。因为只要他安静地待在昆扬里,他就能继续被当作一个自由、享有特权而且也受人尊敬的人物来看待。42TGI
然而,到了最后,潘费罗·德·扎曼阿克拉似乎的确遭受了他们所描述的那种残酷命运。但是,他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有如此下场;不过,在他手稿最后那部分精神紧张的叙述中,他明显提到自己有准备面对这种可能性。让他有可能安然无恙地逃离昆扬的唯一希望在于他不断熟悉的那种虚化的技术。在就此研究了数年之后,他从亲身参与的两次例子中了解到了更多的信息,并且愈发觉得自己能独立并有效地使用这种技术了。手稿里记载了他利用这种技术所展开的几次重要实验——他在自己公寓进行的数次小规模实验都获得了成功——并且也显示扎曼阿克拉希望自己能很快保证将这种幽灵般的形态变成完全隐形的模样,并且能根据自己的意愿自如地保持在在这种状态下。42TGI
他在手稿里强调说,一旦他能达到这种水准,离开这里的康庄大道便就此为他打开了。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法带走任何金子,不过单单逃离这里对他来说就已经够了。不过,他会一同虚化装着手稿的图鲁金属圆筒,并且带着它一同离开,即便他要因此花费更大的努力;因为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份记录与证据送到外部世界里去。他现在已经知道那条通道通向哪里了;如果他能在原子离散的状态下沿着隧道走下去,那么他认为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力量能够看到他或是阻挡他。唯一的问题在于他是否能在这个过程中一直维持这种幽灵般的状态。从他开始研究自己的实验起,这种风险就一直存在,无法消除。但一个人的冒险生涯中不一直都在冒着死亡与出错的危险么?扎曼阿克拉是一名老派的西班牙人;有着那种能够直面未知、能够在新世界里开垦出半个文明社会的血统。42TGI
在他作出最终决定之前的许多个夜晚,扎曼阿克拉数着自己的念珠,一面向圣潘菲洛斯[注]以及其他守护圣灵祈祷。手稿最后的部分已越来越像是以日记的形式在记录了。在手稿的结尾,只有一句简单的话:“Es más tarde de lo que pensaba—tengo que marcharme”……“我想已经很晚了;我必须走了。”在那之后,留下的便只有沉默、猜测以及那些所提到的证明——例如手稿的存在,手稿所带来的一切。42TGI
[注:St. Pamphilus ,公元三世纪,古代巴勒斯坦凯撒里亚的潘菲洛斯。他是凯撒里亚地区的牧师,同时也是那个时代天主教圣经学者的领头人物]42TG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