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一个月,克拉伦登就完全实现了仰慕者们的愿望。监狱里的医疗方法得到了彻底的改变,因此日常医疗工作的效率也高得超出了过去的想象;虽然下属们会自然而然地感到嫉妒,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些不可思议的结果全都源于一个真正伟大的人的管理。然而,事情出现了变化,时间、地点与人物极度巧合地凑到了一起,在那个时候或许仅仅一个善意的评价就能发展出由衷的感激;一天早晨琼斯医生神情严肃地来到了他的新主管面前,报告说自己发现了一起与黑热病完全相同的病例——而克拉伦登正是发现并分类出黑热病病原体的人。41fI0
克拉伦登医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依旧关注着自己面前的文件。41fI0
“我知道”他不懂声色地说。“我昨天已经注意到那个病例了。我很高兴你能认出它来。将那个人进行隔离监护,不过我觉得这次热病不是传染性的。”41fI0
虽然对疾病的传染性有着自己的看法,看到自己的敬意得到了注意,琼斯医生依旧觉得很高兴;忙着地执行命令去了。等他折返回来的时候,克拉伦登正起身准备离开。克拉伦登告诉琼斯,他会亲自负责这桩病例。这让琼斯觉得有些失望,因为他本想研究这位伟人的方法与技艺。资历较浅的医生看着自己的主管大步走向他用来安置病人的单独病房,这段时间建立起来的上下级关系[注]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危险起来——因为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嫉妒的痛苦,而这种痛苦逐渐取代了他心中的敬慕。41fI0
[注:原文是the new regime,regime直接翻译成“政权”略微有点大。]41fI0
克拉伦登来到病房边,匆匆迈进大门,瞥了一眼病床,接着又退了出来。他注意到了琼斯医生脸上流露着明显的好奇神情,因此想知道他会在好奇的驱使下干出些什么事情来。可是外边的走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于是他关上了门,转身检查起了患者。病人是个特别让人厌恶的囚犯,此时似乎正忍受着最为剧烈的痛苦折磨。他的面孔可怕地皱缩成了一团,而他的膝盖则因忍受折磨带来的无言绝望而紧紧地蜷了起来。克拉伦登细细地观察了他,撑开他紧紧阖上的眼皮,测量了他的脉搏与体温,然后将一片药片溶解在水里,强迫患者喝下了药剂。没过多久,最严重的病状开始消退,患者的身体开始松弛下来,表情也逐渐变得正常了,接着他的呼吸变得更轻松了。随后,医生轻柔地揉搓着他的耳朵,促使患者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里有了活力,因为那双眼珠正在晃来晃去,但它们依旧缺乏光彩——那种我们通常视为灵魂象征的光彩。他的帮助为患者带来了平静,在检查过平静状态下的患者后,克拉伦登笑了,他觉得科学那无所不能的力量正支撑着自己。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这桩病例了,而刚才片刻的工作已经将患者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再多耽搁一个小时,这个人或许就会死亡——不过,琼斯虽然看到这些症状,却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将它们分辨出来,而且即便发现了这些病症,他仍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41fI0
不过,人类征服疾病的道路不会尽善尽美。克拉伦登向那些心存疑虑的囚犯护工们[注1]保证,这例热病不会传染,接着他让病人洗了个澡,擦拭上酒精,然后将病人安置到了床上。可到了第二天早晨,他们告诉克拉伦登,之前救治的病人已经死了。死亡时间是午夜过后不久,患者死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他的叫喊与面孔的扭曲几乎吓坏了当时在场的几个护士。不论他当时的科学直觉是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时,医生依旧保持着惯常的平静。他下令用生石灰掩埋了病人。接着,他冷静地耸了耸肩,然后开始了日常监狱查房[注2]。41fI0
[注1:trusty-nurses,这是个合成词,其中trusty是指监狱中因表现良好从而获得一定特权,或担任某些基础工作缓解人力不足问题的囚犯。这里显然是指那些担任护士的囚犯。]41fI0
[注2:原文是he made the usual rounds of the penitentiary.没记错的话make rounds应该是英语里医生查房的意思。]41fI0
两天之后,监狱再度迎来了一次冲击。这次三个人同时生了病,一场黑热病瘟疫正在流行成了无法掩盖的事实。由于一心坚持自己的理论,认定这种疾病不具备传染性,克拉伦登的威望出现了明显的下降。由于囚犯护工们拒绝照顾病人,他的计划也受到了阻碍。他们可不是那种愿意无私奉献,将自己献给科学与人类的人。他们是囚犯,参与医疗服务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换取一些无法通过其他手段获得的特权而已,如果代价变得太高,他们更愿意放弃这些特权。41fI0
但医生仍旧掌控着局势。在咨询过监狱长,并且向自己的州长朋友发去紧急讯息后,他向囚犯们保证,愿意从事危险护理工作的人可以得到减刑与现金的特殊奖励;这种方法成功地招募到了勉强足够的自愿者。此时,他已经下定决心要采取行动了,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动摇他的态度与决心。面对额外的病例,他只会敷衍地点点头。医生不知疲倦地从在这座充满了悲伤与邪恶巨大石头建筑里四处走动,从一张床边来到另一张床边。又过了一个星期,病例已经增加到了四十多个,他们甚至不得不从城市里请护士过来进行协助。这段时候,克拉伦登很少回家,他经常睡在监狱长房间里的一张吊床上,并且总是怀着他特有的、不顾一切的冲动为医学与人类服务。41fI0
接着,最早有关这场风暴的传闻逐渐显现,而这场风暴很快就会震撼整个旧金山市。新闻会出现,黑热病的威胁就如同来自海湾上的雾气一样在城市里扩散。久经“轰动性优先”这一教条熏陶的记者们无所节制地运用起了自己的想象力,最后洋洋得意地在墨西哥街区里炮制出了一起病例,让一个当地医生——一个更喜爱钱财而非真理或市民福祉的医生——宣布发现了黑热病。41fI0
这便是最后一根稻草。想到逐渐蔓延的死亡就在咫尺,旧金山的市民们变得慌乱起来,全都发了疯。他们开始大规模的集体外逃,这便是那段在历史上闻名的出逃事件[注1],不久整个国家便从繁忙的无线电里得知了这个消息。渡船、划艇、短途轮船、汽艇、火车、电车、自行车、马车、搬家卡车、运输货车,无一例外地立刻开始疯狂地运转起来。索萨利托与塔玛佩斯[注2],由于处在圣·昆廷的方向上,因此也加入了逃亡的行动;奥克兰、柏克莱和阿拉米达的房屋价格涨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帐篷聚居地开始迅速蔓延开来,临时搬家的乡民拥挤排列在从密尔布瑞到圣何塞的南下高速公路上。许多在萨克拉门托有朋友的人全都跑去那儿寻求庇护,而其余那些、饱经恐惧折磨的人则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被留在了后面,只能在一座几乎已经彻底死亡的城市里维持着基本的生计。41fI0
[注1:原文是historic exodus,但是查过档案发现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并旧金山没有发生过人口大规模迁移的事件 (除1906年地震外) 疑似杜撰]41fI0
除开那些打着“保证治愈”与“预防热病”的旗号对抗热病的庸医外,所有的生意都迅速跌落到了几乎消声灭迹的地步。起先,酒吧里还提供些“药物饮品”,但他们很快就发现那些看起来较为专业的江湖郎中更容易骗取民众们的信任。在安静得有些古怪的大街上,人们相互注视着对方的面孔,试图找到任何潜在的瘟疫病征;商店老板越来越不愿意让顾客走进自己的地盘,在他们看来,每个客户都是新的热病威胁。律师与书记经不住想要逃跑的强烈意愿,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城市,于是执法与司法机构逐渐分崩离析。就连医生也开始大规模地怠工,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恳请上级准许自己前往国家北部的群山和湖泊边休假。学校、大学、剧院、咖啡店、饭馆、酒吧全都渐渐阖上了大门;仅仅一个星期,旧金山就失去生气,衰落了下来。照明、电力、水供应甚至只有平常的一半。新闻报纸如同皮包瘦骨。只有马匹与电车还在维持残缺不全、拙劣可笑的交通系统。41fI0
到了这个时候,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但这样的境况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人们并没有完全丧失勇气,也没有彻底丢掉观察事态的能力;尽管有几起真实存在的病例,而且不卫生的郊区帐篷营地里的确地流行起了伤寒,但流行的黑热病并没有扩散到圣·昆廷以外的地方,而这一情况迟早会变得明朗起来,成为无法否认的事实。社区里的领导与编辑们进行了协商,并且采取的行动。他们找来了那些精力过分充沛因而引起眼下麻烦局面的记者,将他们对于“轰动性优先”的热情引导向了更具加积极的方向。社论与虚构的访谈被刊登上了报纸,它们宣称克拉伦登医生已经完全控制住了疾病,而且这种疾病完全不可能传播到监狱围墙之外的地方。复复的宣传与消息的扩散慢慢起了作用,之前只有些许几个人返回城市,后来逐渐演变成一波生机勃勃的返城潮。许多讯号都表明事态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其中之一便是报纸开始以肯定的尖刻态度展开了讨论[注],他们试图确定恐慌的原因,不论参与者们觉得它是从什么地方发生的。在经历过及时的休假后,返回城市的医生们变得更加嫉妒起来,他们开始攻击克拉伦登,向公众保证他本该牢牢控制住热病,并且责难他没有更加努力地去核实热病在圣·昆廷内的传播情况。41fI0
[注:原文是:the start of a newspaper controversy of the approved acrimonious kind,想象不出啥是“approved acrimonious 的方式”]41fI0
他们宣称,克拉伦登管控下的死亡人数远远超过了必要。哪怕是在医疗领域刚入门的新手也知道怎样确认热病的传染性;如果这位举世闻名、见识广博的医生没有这样做,那么这明显是他有意为之——为了科学方面的原因,他想要研究这种疾病的最终症状,因而没有采取正确地治疗方式挽救那些受害者。那些医生还影射说,对那些刑事监狱里关押的谋杀犯们实施这样的政策或许是恰当的,但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旧金山,在旧金山生命依旧是珍贵而神圣的事物。他们这么说,而那些报纸也很乐意将他们写下东西全都发表出来,因为克拉伦登无疑会加入这场争论,而尖锐的争论有助于消除人们心中的困惑,重建信心。41fI0
但克拉伦登没有回应。他只是微笑,而苏拉曼——他身边那位古怪的实验室助理——则放肆地发出了一连串深沉而又单调的窃笑。那段时间里,克拉伦登一直待在家中,所以记者们不再继续缠着位于圣·昆廷的监狱长办公室,纷纷聚集到了医生住宅的围墙大门前。可是,他们依旧一无所获;因为苏拉曼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阻隔着医生与外部世界的往来——虽然记者们后来进入了住宅,但他们仍然没法获得任何信息。那些进入前厅的新闻记者瞥见了克拉伦登的古怪随从,于是尽己所能地“报道”了苏拉曼与那些离奇古怪、瘦骨嶙峋的西藏人。当然,所有新出炉的文章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夸张,而公众们的实际观感[注]显然对那位伟大的医生非常不利。大多数人痛恨不同寻常的事物,好几百个原本愿意原谅医生冷酷,或者无能,的人此时转而谴责起他的怪诞品味来——那个不断窃笑的随从,以及那八个穿着黑袍的东方人全都显露了这种奇特的品味。41fI0
[注:原文是net effect of the publicity]41fI0
一月的早些时候,有个来自《观察者报》的记者溜进了医生的宅邸。那是个格外执着的年轻人,他翻过位于克拉伦登住宅后方、足足八英尺高而且被沟渠环绕着的砖墙,仔细观察了那些放置在房屋外面的各式物件——由于树木的遮挡,人们通常无法在大门前的过道上看见这些东西。他一面扫视者墙内数千平方英尺的私人领地,一面将所有东西都记进自己机灵而又敏捷的脑子。那当中有玫瑰花棚,几座鸟舍,装着各种哺乳动物的笼子——根据他看到和听到的情况来看,笼子里的动物从猴子到豚鼠一应俱全——而那座有着栅栏窗户的矮胖木制实验室则耸立在庭院的西北角。一篇轰动的报道逐渐在他脑中酝酿成形,倘若不是迪克——乔伊娜喂养的那头体型巨大、讨人喜爱的圣伯纳德犬——大声咆哮,他肯定能毫发无伤地逃出去。听到狗叫,苏拉曼立刻有了动作。没等那个年轻人出声辩解,苏拉曼就抓住了他的领子。接着,那个怪人像是猎狐犬摇晃老鼠那样飞快地晃了晃他,拖着他穿过树林,走向前庭与正门。41fI0
虽然年轻人气喘吁吁地做出了解释,并且颤抖着要求面见克拉伦登医生,但全都毫无用处。苏拉曼一面窃笑着一面拖着自己抓获的猎物继续前进。衣冠整洁的记者突然感受到了十足的恐惧,他开始极度惶恐地希望这个怪异的生物能够开口说几句话——只为证明他的的确确是一个真正有血有肉、属于这个星球的生物。他觉得极度恶心,竭力不去看对方的眼睛——但他知道那双眼睛一定就生在大张着的漆黑眼窝底部。不久,他听到了正门打开的声音,然后觉得自己被粗暴地推了出去;接下来,这个年轻人接触到了地球上的东西,然后猛地清醒了过来——他被扔进了克拉伦登围绕整个围墙挖掘的沟渠里,落得一个浑身湿透、满是泥泞的下场。随着笨重的正门砰然关闭,恐惧渐渐让位给了愤怒,他浑身湿透地站起来,对着那扇禁止入内的大门晃了晃拳头。接着,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轻微但却让人颇为讨厌的声音,他觉得苏拉曼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正透过门上的一扇小窗看着自己,同时也听到了那种足以让血液凝固的低沉窃笑正在回荡。41fI0
虽然这是年轻人自作自受,但他依旧觉得自己受到了过分粗暴的对待,而这或许有些道理。他决心向如此对待自己的那家人实施报复。于是,他杜撰了一篇文章,声称自己在实验室小屋里采访了克拉伦登医生。在这篇文章里,他提到了一打染上黑热病的病人,并且仔细描述了他们所承受的痛苦——根据他的想象,这些病人被整齐地安置在一排长榻上。而他的王牌则是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极度可怜的病人喘息着想要喝水,而医生则拿着一杯闪闪发亮的液体站在他恰好能够够到的范围之外,试图以科学的方式确定在情绪受到引诱时会对疾病的发展造成怎样的影响。这张伪造的照片下面附着一段充满暗示的评论,表面上看起来毕恭毕敬,实际却暗含着加倍的恶意。文章宣称,克拉伦登医生无疑是世界上最伟大、最专注的科学家;可是科学并不会成全个体的福祉,而人们也不希望仅仅为了让研究者寻找某些抽象的真理就延长甚至加重自己身上最严重的疾病。毕竟,人生苦短。41fI0
总之,这篇文章显示出了魔鬼般的高超技巧,那些对克拉伦登医生以及他所谓的方法持反对意见的人有十分之九都被成功地吓坏了。其他报纸迅速复制并夸大了它的内容,拿掉那些暗示,进行了一系列伪造的“访谈”[注]——实际上,那全都是充满诋毁的臆想。不过,医生从未做出任何反驳。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傻瓜与骗子身上,也不关心那些在他看来毫无主见的乌合之众是否尊重自己。詹姆斯·道尔顿曾发去电报表示歉意,并且试图提供帮助,但是克拉伦登以一种几乎粗野的敷衍态度回复了他的电报。他没有注意野狗的咆哮,也没心思给它们带上笼头。即便有人愿意干涉这类他根本不会去留意的事情,他也不会对那个人心存感激。就这样,他保持着轻蔑的态度,沉默不语,在安宁平静中继续着自己的工作。41fI0
[注:原文是“faked” interviews ,看后面的意思,我觉得引号好像打反了。]41fI0
但那个年轻记者创造的火花在继续生效。旧金山再次疯狂了,而这一次人们不仅感到恐惧还感到愤怒。冷静的判断变成了一种失传的艺术;虽然没有出现第二次外逃风潮,但绝望造就的邪恶与鲁莽却占据了统治地位,就仿佛中世纪瘟疫横行时期的情境。憎恨驱使着暴乱瞄向了那个发现疾病并且挣扎着试图遏制它的人,而那些没头没脑的公众在为忿恨助纣为虐时也忘记了他在知识领域做出的伟大贡献。沉陷在盲目的情绪里,他们似乎更仇恨克拉伦登本人,而非降临在他们那座平静无风、通常健康正常的城市里的瘟疫。41fI0
接着,年轻的记者继续玩弄着他点燃的尼禄之火[注],并且加上了一点儿属于自己的最终感触。他忘不了那个面容枯槁的实验室助理给自己带来的侮辱,因此准备了一篇描写克拉伦登博士住宅与周边环境的巧妙文章。这篇文章着重凸显了苏拉曼,并且宣称他的容貌足够将最健康的人吓出任何形式的热病。他试图让那个不停窃笑的瘦削怪人看起来既可笑又可怕,或许后一种意图实现得最为成功,因为只要他想起自己与那个家伙的简短接触就会被一股恐惧给完全吞没。他搜集了与那个人有关的所有传闻,详细叙述了他那声名远扬、广博而又邪恶的学识,并且隐晦地暗示说克拉伦登医生是在神秘的、承载着千万年历史的非洲的某个无神国度里找到他的。41fI0
[注:原文是the Neronic fire,指公元64年发生在罗马的大火。由于的民间一直传闻这场火灾是尼禄蓄意纵火,试图借此机会新建罗马城。因此这件事后来也演变成了一个典故,比喻蓄意造成的重大灾难。]41fI0
乔伊娜一直密切关注这些报纸,这些针对自己弟弟的批评让她觉得大受打击、颇为心痛,不过经常来家中拜访的詹姆斯·道尔顿一直在尽其所能地让她过得舒心些;因为他不仅想安慰自己深爱的女子,也想向这位天才[注],这位年轻时最亲密的同伴,表达一定程度的敬意。他告诉乔伊娜,不论多么伟大的人都无法免除嫉妒射出的暗箭,此外他也列举了那些被粗野卑劣的家伙毁掉的卓越天才——那是一串冗长并且令人悲伤的名单。他说,有许多证据可以证明阿尔弗雷德有着真正的卓越天分,而这些攻击诋毁就是当中最真实的那种。41fI0
[注:原文是the starward-bound genius,面对starward-bound实在理解力有限]41fI0
“但,它们同样让人痛苦。”她回答说,“我知道阿尔的确承受着这些诋毁,不论他怎样试图忽略它们,他都在承受着,所以它们更加伤人。”41fI0
道尔顿用一种当时在那些出生显赫的人群里还不算过时的方式吻了吻她的手。41fI0
“知道它伤害了你与阿尔,它更让我觉得痛苦,一千倍的痛苦。但是,不要在意,乔伊,我们会同心协力地挺过去!”41fI0
就这样,乔伊娜变得越来越依赖自己年轻时所钦慕的对象的支持。她越来越愿意向这位有着四方下巴、如同钢铁般坚强的州长吐露心中所恐惧的事情。而这不仅仅只有媒体的诋毁与流行的瘟疫。她也不太喜欢那座房子里的某些方面。像是苏拉曼,他有着介于人类与野兽之间的冷酷,这让她感到极度无法形容的憎恶;而且她总觉得苏拉曼想用某些隐秘、难以察觉的方式伤害阿尔弗雷德。她也不喜欢那些西藏人,她觉得苏拉曼能和他们说话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阿尔弗雷德从未向她提起过苏拉曼是何人,或者是什么,但他有一次曾吞吞吐吐地解释说苏拉曼的年纪很大,比人们通常愿意相信的年纪还要大,他掌握着某些秘密,而且还经历过一些事情——对于任何一个希望寻求自然界隐匿秘密的科学家来说,他都是个极有价值的同事。41fI0
乔伊娜的不安怂恿了道尔顿,他开始更加频繁地拜访克拉伦登一家,但他发现苏拉曼非常不欢迎自己的到来。那个骨瘦如柴的实验室助理养成了一个特性,当允许道尔顿进门的时候,他总会从那双幽灵般的眼窝里古怪地盯着对方;而且他经常,在道尔顿离开宅邸、关上大门后,以一种让道尔顿毛骨悚然的方式发出单调的窃笑。与此同时,克拉伦登医生似乎忘记了一切,除了他在圣·昆廷的工作,他每天午饭时分会过去一趟,并且只带上苏拉曼一人随行——苏拉曼负责驾车,而他则利用这段时间阅读书籍或是整理自己的笔记。道尔顿很乐意见到他如此规律的作息,因为这给了他许多机会再度牵起乔伊娜的手。不过,若他逗留得太久,遇见了阿尔弗雷德,后者也总会放下通常的矜持,友好地欢迎他。后来,詹姆斯与乔伊娜的订婚逐渐被确定了下来,两人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件事告诉阿尔弗雷德。41fI0
州长对任何事情都全心全意,并且也坚守着自己保护他人的忠诚品性。他不辞劳苦地散播着那些对自己老朋友有益的宣传。出版界与官僚系统全都感受到了他的影响力,他甚至成功地吸引到那些生活在东部的科学家的注意,有许多人都来到加利福尼亚调查瘟疫,研究克拉伦登短时间内分离完善后的抗热病杆菌[注]。可是,这些生物学家与医生并没有获得他们想要的讯息;因此其中的一部分怀着非常倒霉的感觉离开了旧金山。也有不少人准备好了许多对克拉伦登不利的文章,攻击他那种不顾科学的、追求名利的态度,暗示说他怀有某种非常不专业的意愿,试图隐瞒自己使用的医疗方法,借此换取个人的终极利益。41fI0
[注: the anti-fever bacillus,大概是类似青霉素的玩意。]41fI0
幸运的是,其他人能够更加开明地做出判断,纷纷热情地发表文章支持克拉伦登与他的医疗方法。他们看到了病人,也发现克拉伦登奇迹般地控制住了这种令人畏惧的疾病——这让他们非常欣赏。虽然克拉伦登没有透露关于抗毒素的信息,但他们觉得这种举动也无可厚非,如果抗毒素在没有得到完善前流入了公共领域,带来的损害会比益处更多。这当中有许多人曾和克拉伦登有过来往,但这一次克拉伦登给他们留下了从未有过的深刻印象。这些人毫不犹豫地将他与詹纳、李斯特、柯霍、巴斯德、梅契尼柯夫[注],以及其他那些为病理学和人类奉献一生的伟人相提并论。道尔顿小心地为阿尔弗雷德存下了所有赞誉过他的杂志,亲自将它们带上门去,当作与乔伊娜会面的借口。不过,除了一个轻视的微笑外,它们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奖赏;克拉伦登通常会把它们扔给苏拉曼,后者会一面读着,一面发出令人不安的深沉窃笑,像极了医生自己露出的那种讽刺的笑意。41fI0
Jenner,研究及推广牛痘疫苗,以防止天花而闻名,被誉为现代免疫学之父。41fI0
Lister,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外科医师、外科消毒法的创始人之一。41fI0
Koch,此人与勒夫勒建立了一套由四项标准组成的研究思维,用以建立疾病和微生物之间的因果关系,并最终已此为基础建立炭疽和结核的病原学。41fI0
Pasteur,法国微生物学学家、化学家,微生物学的奠基人。41fI0
Metchnikoff,俄国生物学家、免疫学家,现代免疫学的创始人。]41fI0
二月早些时候的某个星期一晚上,道尔顿怀着明确地目的来到了克拉伦登的家——他想让克拉伦登同意自己与他姐姐的婚事。乔伊娜来到宅邸的大门前迎接了道尔顿。当他们一同走向房子的时候,一条大狗友善地将前爪按在了道尔顿的胸口上,于是他停下来了拍了拍那条狗。这是迪克,乔伊娜喜爱的圣伯纳德犬。看到这条对她意义非凡的狗如此喜爱自己,这让道尔顿感到非常高兴。41fI0
迪克机兴奋又高兴。当它发出柔和情况的吠叫声,窜向实验室方向上的树林时,它精力充沛的推挤几乎让州长侧过身去[注]。不过,它没有消失,而是暂时停顿下来,回望后方,轻柔地吠叫着,仿佛希望道尔顿能跟上自己。乔伊娜顺从了她那条巨大宠物贪玩的念头,示意詹姆斯过去看看它想要做什么;他们俩缓缓地跟在它身后,看着它轻快地小跑向院子的后方——在那里,高大砖墙上方的星空正映衬着实验室的顶端。41fI0
[注:原文是turned the governor nearly half about with his vigorous pressure ]41fI0
灯光中房间里面照射出来,勾勒出了阴暗窗户的边缘,因此他们知道阿尔弗雷德与苏拉曼正在工作。突然,室内传来了一阵纤细、轻微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孩童的尖叫——一个哀伤的声音呼喊到“妈妈!妈妈!”。迪克冲着那声音咆哮了起来,而詹姆斯与乔伊娜也猛地一惊。接着,乔伊娜笑了,她想起了克拉伦登养了许多鹦鹉用于实验。于是,她拍了拍迪克的头,一来是为了原谅它误导自己与道尔顿的行为,二来也安慰本身就被误导的它。41fI0
随后,他们转身缓步走向房子,道尔顿提起了自己决定,称晚上要向阿尔弗雷德提起订婚的事情,乔伊娜没有反对。她知道自己的弟弟不想失去她这个忠心耿耿的经理人兼同伴,但她相信他对自己的依恋之情不会阻碍到自己的幸福。41fI0
那天晚上,克拉伦登迈着轻快地步伐走进了房子,而他的面容也不像平常那样严峻。道尔顿在这种轻松开朗里看到了好兆头。医生一边与他握着手一边快活地问候说“啊,吉米[注],今年的政局怎么样?”。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道尔顿鼓起了勇气。他瞥了一眼乔伊娜,后者立刻找理由离开了房间,留下两个男人坐下来继续谈论那些泛泛的话题。他们提到了过去的年轻岁月,而道尔顿则朝着自己的目标一点点前进;直到最后,他直接说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41fI0
道尔顿热切地注视着自己的老朋友。他看到一种阴郁的神色不知不觉间笼上了对方的面孔。那算深色的眼睛里闪过了片刻的光芒,然后克拉伦登恢复了惯常的温和,而那丝光芒也被遮住了。于是,科学,或者自私终究还是起了作用!41fI0
“你这是不情之请,詹姆斯。乔伊娜不再是许多年前的那只漫无目标的蝴蝶了。如今,她在为真理与人类的服务中有了自己的位置,而那个位置就是在这里。她决定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我的工作——奉献给这个家庭,让我的工作得以继续——而这当中没有离开的选择,也没有地方留给个人的任性。”41fI0
道尔顿在一旁等着,看他是否说完了。过去的狂热情绪依旧在起作用——这是人类整体与个体的选择——医生打算让它毁掉自己姐姐的一生!接着,道尔顿试着解答这个难题。41fI0
“但,看看,阿尔弗,你打算对乔伊娜说这些吗?尤其是,你的工作必须让她变成一个奴隶,一个殉道者?理性一点,伙计!如果这是苏拉曼或者其他与你的试验有着密切关联的人,事情或许不太一样;但说到底,乔伊娜不过是你的女管家。她答应了我的求婚,她说她爱我。你有权力切断属于她的生活吗?你有权力——”41fI0
“我会的,詹姆斯!”克拉伦登气白了脸。“不管我有没有权力管理我的家庭,这都不是外人该插手的事。”41fI0
“外人——你敢说一个——”当医生发出冷酷声音打断自己的时候,道尔顿几乎被哽住了。41fI0
“对我的家人说你就是个外人,而且从现在开始,在我家里你也是个外人。道尔顿,你太放肆了!晚安,州长!”41fI0
说完,克拉伦登大步走出了房间,甚至都没伸出自己的手与道尔顿握手道别。41fI0
道尔顿犹豫了片刻,几乎不知该做些什么,不久乔伊娜走进了房间。从她的脸色来看,她已经与自己的弟弟谈过了,于是道尔顿冲动地握住了她的双手。41fI0
“好吧,乔伊娜,你怎么说?我想你必须得在阿尔与我之间做出选择了。你知道我的想法——你也知道在面对你父亲的时候,我的想法。那么这次你的答案呢?”41fI0
“那么,如果你爱我,你要等一等。不要在乎阿尔的无礼。他是个可怜人。我不能说出整个事情,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他工作的压力,那些批评,还有那个可怕的家伙苏拉曼在瞪着他,咯咯发笑!我害怕他会崩溃——我从未在家庭以外的人身上看到他所显露出的压力。他正在改变——他被负担压弯了腰——他表现得格外粗鲁无礼好隐藏这些事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是吗,亲爱的?”41fI0
她停顿了下来,道尔顿又点了点头,把她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接着,她总结说。41fI0
“那么,答应我,亲爱的,耐心点。我必须支持他;我必须!我必须!”41fI0
道尔顿有一会儿没有说话,但他的头垂了下来,几乎像是在恭敬地鞠躬。这位专注于奉献的女士比他所知道的任何人更加类似圣人基督[注];而在这样一张充满了爱与忠诚的脸庞前,他没法去催促。41fI0
[注:原文是There was more of Christ in this devoted woman than he had thought any human being possessed]41fI0
悲伤的话语与分别全是短暂的;詹姆斯的蓝色眼睛里泛着一层迷雾。当通往大街的门打开时,他几乎没有看见那个瘦削的实验室助理。但当大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时,他清楚地听到了那种足以令血液凝固的窃笑声,所以他知道苏拉曼在那儿——乔伊娜说这个人就是她兄弟的邪恶天分。最后,道尔顿迈着稳健脚步离开了那里,他决心提高警惕,一有麻烦的迹象就展开行动。41fI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