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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测试【3】

  III.lqhox

  与此同时,在旧金山市内,人们依旧把瘟疫挂在嘴边,一股反对克拉伦登的情绪正在聚集酝酿。实际上,只有少数几起病例发生在监狱以外的地方,而且几乎全都集中在低贱的墨西哥人聚居地[注]——那里缺少公共卫生设施,就像是一张常年招徕各种疾病的邀请函;但政客与民众却正需要这些的例子来佐证那些由医生的敌人们提出的诋毁。看到道尔顿坚定不移地支持克拉伦登,抗议者、恪守医学教条的死脑筋,还有那些不见经传的政客[注2]全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州议会上;克拉伦登的反对者与州长过去的敌人非常机灵地站在一起,准备颁布一条法案将次要的机构任命权从行政长官转移到了与之相关各个的委员会或理事会——并且得到了大多数的支持压过了否决权[注3]。lqhox

  [注1:原文是 the lower Mexican element ]lqhox

  [注2:原文是 ward-heeler,俚语,政治界里的小人物,通常用来指代政治团体里的普通工作人员,或者在选举时为选区候选人进行游说与拉票工作的员工。]lqhox

  [注3:原文是 with a veto-proof majority,veto-proof是一个政治术语,意思是以一定票数压倒某一个方的否决权,使其的否决无效。]lqhox

  在这些事情的推广中,没有人比克拉伦登的首席助手——琼斯医生——更加活跃。他早就对自己的上级怀有嫉妒之心,如今他更是有机会将事端引向自己希望的方向;此外他也感谢命运为自己做出的安排,让自己能够与监狱委员会的主席攀上关系——事实上,这也是他能获得目前的职位的原因。如果这条新的法案能够通过,那么克拉伦登肯定会被解职,而他必然会得到任命接替克拉伦登的位置;一想到自己的好处,他便越发朝着那个方向努力。琼斯有着克拉伦登不具备的一切——他是个天生的政客,是拍马谄媚的机会主义者,一心关注自我地位的提升,只是附带着关心一点儿科学的发展。他没有多少钱,因此渴望获得一个报酬丰厚的职位,这与他想要取代的那个富有而又独立的博学士完全不同。因此,他怀着老鼠般的狡诈与坚持,卖力地暗暗诋毁那个地位处在自己之上的著名生物学家。直到有一天,他得到了奖赏——因为他听说新的法案已经通过了。自那时起,州长失去了为州立机构任命人选的权利,圣·昆廷监狱医疗主管的任命权移交到了监狱委员会的手上。lqhox

  奇怪的是,克拉伦登忽略了发生在州议会里的动乱。他全心全意地关注着管理与研究方面的事物,对在自己身边工作的“混蛋琼斯[注]”所作出的背叛行径视而不见,也对在监狱长办公室里扩散的所有流言充耳不闻。他从未读过报纸,而将道尔顿驱逐出自家宅邸的举动剪断了他与外部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他如同隐士一般不通世故,也没有时间思索自己的职位是否安稳。克拉伦登相信道尔顿的忠诚,也知道他会原谅哪怕最严重的错误——处理老克拉伦登在证券交易所里逼死自己父亲这件事情时,道尔顿就展现过这样的特质——因此,州长不可能要求自己离职;而对于政治事务上的无知也让医生无法想象突然的权力变动会让决定去留的问题转交到完全不同的人手上。于是,当道尔顿动身前往萨克拉门托时,他只是满意地笑了笑;自信他在圣·昆廷的地位与姐姐在家庭中的地位全都不会再受到任何侵扰。他已经适应于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并且幻想这种运气会一直维持下去。lqhox

  [注:原文是”that ass jones”]lqhox

  三月的第一个星期,新法案颁布大约一天后,监狱委员会的主席拜访了圣·昆廷监狱。当时克拉伦登不在监狱里,但琼斯医生很高兴能为这位威严的访问者——顺带一提,那也是他的叔叔——介绍宽敞的医务室,包括一直被媒体与恐慌热议的热病监护室。那个时候,琼斯违心地接受了克拉伦登关于这类热病没有传染性的信念,微笑着向自己的叔叔保证没有什么好怕的,并且鼓励他细致地检查那些病人——特别是一个有些骇人的皮包骨,此人原本是个身材结实、极富活力的大块头,不过医生暗示说,由于克拉伦登不愿提供合适的药物,他正在缓慢痛苦中垂死挣扎。lqhox

  “你是说,”主席咆哮了起来。“克拉伦登医生在知道这个人能够救活的情况下,依然拒绝提供他需要的东西?”lqhox

  “正是……”琼斯医生闭上了嘴,停顿下来。此时门打开了,进来的正式克拉伦登。他皱起眉头冷酷地对着琼斯与正在检查的来访者点了点头,他知道来访者是谁。lqhox

  “琼斯医生,我认为你知道你不应该来打搅这个病例。而且难道我没说过,除非有特别许可,来访者不得入内吗?”lqhox

  可是,没等侄子介绍自己,主席先打断了话头。lqhox

  “请原谅,克拉伦登医生,但我听说你拒绝向这个人提供能够救他性命的药物?”lqhox

  克拉伦登冷酷地盯着对方,不带感情地回答说。lqhox

  “这是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先生。我才是这里的权威。这里禁止访客入内。请立刻离开这间房间。”lqhox

  主席演戏的性子[注]被悄悄地勾了上来,他变得更加虚荣与傲慢了,甚至超过了必要的限度。lqhox

  [注:原文是sense of drama ]lqhox

  “你认错我了,先生!我才是这里的主人,不是你。你正朝着监狱委员会的主席说话。而且,我必须得说,我认为你的行为已经侵害到了囚犯们的权益,我必须要求你提出辞呈。从今往后,这里交由琼斯博士负责。如果你想在正式解雇通知下来前待在这里,你就得听从他的命令。”lqhox

  这是维尔佛利德·琼斯的光荣时刻。在余下来一生里,他再未抵达过这样的巅峰,而我们也无需嫉妒这一次。毕竟,他只是小人物,没有那么坏。他只是遵循着小人物的行事准则,不计代价的为自己服务。克拉伦登静静地站在那里,盯着说话者,仿佛他觉得对方是个疯子。直到片刻后,他看到了琼斯医生脸上流露着胜利的表情,才相信刚才的确发生了某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用冷冰冰的礼貌语气回答说:lqhox

  “我并不怀疑你是不是你所说的那个人,先生。但幸运的是我的任命是由本州的州长下达的,因此也只能由他撤销。”lqhox

  主席与他的侄子全都困惑地睁大了眼睛,因为他们没有意识到对方竟然会如此不问世事。接着,老人弄清了情况,开始详细地解释起来。lqhox

  “我原本觉得时下流行的报道对你不太公正,”他总结说,“我本来会搁置这个决定;但这个可怜人的事情以及你自大的态度让我没有选择,实际上——”lqhox

  但克拉伦登用一种新的剃刀般的尖锐声音打断了它的话。lqhox

  “实际上,我现在还是主管,而且我要求你立刻离开这间房间。”lqhox

  主席涨红了脸,终于爆发了。lqhox

  “看这儿,先生,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我会把你从这里扔出去——去你的傲慢!”lqhox

  但他只有时间说完这句话。侮辱让那个瘦削的科学家觉得怒火中烧,他飞快挥舞起了双拳,力气大得惊人,甚至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如果说他的力量超乎寻常,他的准头也同样让人吃惊;就算是拳击场上的冠军也没法做出更利索的结果。他有力地打中那两个人——主席与琼斯医生;一人正中面孔,一人正中下巴。他们像是木头一样直直地倒了下去,毫无知觉、一动也不动地倒在了地面上;此时克拉伦登再度清醒地完全控制住了自己,拿起了帽子与手杖,走出房门与苏拉曼一同吃午餐去了。直到坐上开动的轮船时,他才真正发泄出了这股将他完全吞噬了的可怕怒气。他的面孔扭曲了起来,施下了来自群星以及群星之外的深渊里的诅咒;即使苏拉曼也觉得不寒而栗,他忘记了窃笑,划了一个历史书籍上从未记载过的旧印[注]。lqhox

  [注:原文是an elder sign ]lqhox

  IV.lqhox

  乔伊娜尽其所能地抚慰了弟弟的伤痛。他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家中,一头扎进书房的长沙发上;在那间阴暗的房间里,尽职的姐姐一点点地听到了那条让她几乎无法相信的消息。她立刻温柔地安慰了弟弟,让他意识到所有这些诋毁、迫害与解雇全都是在赞颂他的伟大——即便那些人无意这样做。她极力劝说弟弟无视这些事情,而克拉伦登也试图将它们搁在一边。如果事情只涉及到个人的声誉,他或许能完全放下,但如今他会失去科学研究的机会,而这让他无法冷静地面对。他一遍遍地叹气,一遍遍地重复说在监狱里再研究上三个月或许就能发现他自己长久以来一直在寻找的那种能够消灭一切热病的抗毒素。lqhox

  于是,乔伊娜换一种了安慰的说辞。她告诉他,如果热病疫情没有好转,监狱委员会肯定会再来找他。但即便这样也无济于事,克拉伦登只用一连串苦涩、讽刺与几乎毫无意义的短句,他的调子已经很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绝望与愤恨究竟有多么深切。lqhox

  “好转?再次爆发?噢,它会好转的!他们觉得它会好转的。他们什么都不会想,不管发生什么!蠢货什么也看不见,笨蛋也永远无法发现任何东西。科学永远不会像那些家伙展示她的面孔。他们管自己叫医生!最好的是,轮到那个混蛋琼斯负责了!”lqhox

  他飞快地嗤笑了一声,顿住了,然后恶魔般笑起来,让乔伊娜打了个寒颤。lqhox

  接下来的日子里,克拉伦登的宅邸里笼罩着阴沉忧郁的气氛。纯粹而且让人难以释怀的消沉牢牢抓住医生那通常不知疲倦的头脑;如果没有乔伊娜的逼迫,他甚至拒绝吃东西。那本用来记录观察研究的笔记本紧紧闭着,摆在图书馆的书桌上。那只纯金制作用来装抗热病血清的注射器无所事事地躺在一只小皮箱边——这是属于克拉伦登的巧妙装饰,它有着一个独立的空腔,连接着一只宽大的指环,它的特点之一就是只需轻轻一按就能起作用。他似乎丧失了活力、野心以及渴望研究与观察的热情;他不再过问自己的实验室,即便有几百个菌落整齐地排列在小瓶里等待着他来关注。lqhox

  在早春的阳光里,不计其数的动物——活着并且饲养得当的动物——全都等待着实验的进行;当乔伊娜迈着悠闲的步子穿过玫瑰花凉亭时,她感觉到了一种古怪得不太相称的快乐氛围。不过,她知道这种快乐定会悲剧地短暂;因为新工作一旦开始,所有这些小动物都会被迫成为科学的祭品。她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她瞥见弟弟的怠惰出现些许消退,而她也鼓励他好好休息一会儿——他非常需要这些。那八个西藏仆人无声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全都如同过去一样无可挑剔地高效;乔伊娜意识到,整个家庭的秩序并没有因为主人的懈怠而受到损害。lqhox

  穿有拖鞋与长袍的克拉伦登一直表现得非常漠然,科学研究与雄心壮志都被搁在一旁。他乐意让乔伊娜向对待婴儿一样对待自己。如果她像个母亲一样唠叨多事,克拉伦登便会回报一个迟缓而悲伤的微笑,不过面对她提出的各种命令与劝告,他总会言听计从。整个家庭笼罩在一种模糊的、意犹未尽的幸福氛围里,只有苏拉曼一人会发出不谐的音符。他的确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并且经常用那双愠怒、怨恨的眼睛盯着乔伊娜脸上那种阳光开朗的宁静。实验带来的喧哗是唯一能让他觉得高兴的东西,他怀念过去的工作,抓住那些厄运临头的动物,用他紧紧握住的钩爪带着它们前往实验室,然后在窃笑中用炙热而又阴沉的视线看着它们从泛着白沫的嘴里吐出肿胀舌头,然后睁着泛红眼睛渐渐陷入最终的昏迷。lqhox

  看到那些动物自由自在地活在笼子里,苏拉曼似乎变得绝望起来。他开始频繁地询问克拉伦登是否有任何新的命令。发现医生态度冷淡,不愿意展开工作后,他会走到一边,小声地嘀咕着,诅咒他看到的一切东西;然后像是猫一样小步走回地下室里属于他的住处——在那地方,他的声音偶尔会抬高成深沉、模糊不清的韵律,其中充满了亵渎神秘的怪异,让人想到某些令人不安的仪式。lqhox

  这些事情全都折磨着乔伊娜的神经,但相比之下,弟弟的无精打采更她焦虑。他陷得太久了,这让她产生了警觉。渐渐的,那种经常激怒实验室助理的快乐神情从她脸上消失了。她也是个对医学非常熟悉的人,因此她发现——以一个精神病学家的角度来看——医生的情况极不乐观;过去她担心弟弟的入迷而又狂热的态度与过度的研究工作,但现在这种焦虑出现了转移,她开始害怕弟弟丧失了兴趣与活力。这种徘徊不去的忧郁难道不会将一个聪明杰出的人变成无害的白痴么?lqhox

  接着,到了五月末,事情突然出现了转变。乔伊娜在一直记得与之相关的那些微小细节;比如,那天之前,苏拉曼收到了一只盖着阿尔及尔[注1]邮戳的箱子,里面散发着极度令人不快的臭味;还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猛烈雷暴——那是一场在加利福尼亚极度罕见的雷暴,而那天晚上,在它突然涌现的时候,苏拉曼正在地下室那扇锁着的大门后用比往常更加响亮、热切的嗡嗡胸声[注2]诵唱他的仪式。lqhox

  [注1:非洲阿尔及利亚的首都]lqhox

  [注2:音乐术语,指出自胸腔的类似共鸣的低声]lqhox

  那天的天气很晴朗,乔伊娜还曾在花园里收集鲜花装饰餐厅。回到屋子里,她瞥见弟弟待在书房里。当时,克拉伦登装着整齐地坐在桌子前,逐条审视着他那本厚实记录本里的笔记,并用钢笔以轻快自信的速度留下新的条目。他看起来既机敏又精神,偶尔翻过书页,或是从后方的大书桌上拿过某本书籍,这些动作里都透着一种满足的活力。乔伊娜觉得既高兴又宽慰,于是急急忙忙地将采来的鲜花放去餐厅,然后折转回来;但当她来到书房时,却发现弟弟已经离开了。lqhox

  当然,她知道他肯定是去实验室工作了。见到过去的念头与目的将克拉伦登拉回了原处让她感到非常高兴。她知道即便为他推迟午餐也无济于事,因此她独自吃过午饭,然后留出一部分食物做好保温,以免弟弟抽空回来吃饭。但他没有回来。他想补上之前浪费掉的时间,直到乔伊娜前往玫瑰凉亭散步时,他一直都待在厚实木板搭建的大型实验室里。lqhox

  行走在芬芳的花群中,她看见苏拉曼正在为了测试捕捉动物。她希望自己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总让乔伊娜觉得不寒而栗;可是,正因为她觉得恐惧,只要他出现,她的眼睛与耳朵都会立刻尖起来。他在庭院里四处走动的时候,总是不戴帽子,而那光秃秃的头颅让他骷髅般的模样变得更加的恐怖了。这个时候,她听见他发出了一阵窃笑,然后看见他从靠着墙的笼子里抓出了一只小猴子,带着它走向实验室。他那如同骸骨一样的细长手指冷酷地掐着猴子的皮毛,让猴子恐惧痛苦地尖叫了起来。这幅景象让她觉得恶心,也让她放弃了继续散步的念头。这家伙似乎支配了她的弟弟,这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反感;她愤愤地觉得这两个人的主仆地位似乎调换了过来。lqhox

  入夜后,克拉伦登依旧没有回家,乔伊娜觉得他肯定专心致志地在进行长时间的商谈,这意味着他会完全忘记时间的流逝。没能在就寝前与弟弟谈一谈他的突然恢复,让她觉得非常不快;但最后,想到继续等下去也是白费,她写了一张欢快的便条,然后将它竖在了书房书桌的椅子前;然后果断上床睡觉去了。lqhox

  听到外门开关的时候,她还没有完全入睡。所以,他终归没有商讨上一整晚!于是她裹上了袍子,下楼去了书房,决定在休息前看着弟弟吃完一顿饭,不过听到半开的门里传来人声时,她顿注了脚步。克拉伦登与苏拉曼正在说话,于是她打算等实验室助理离开后再进去。lqhox

  然而,苏拉曼没有离开的意思;事实上谈话的热烈气氛似乎预示了他们的专注程度,也保证了对话的长度。虽然没有偷听的意思,但乔伊娜还是不禁听到了一些片段的词句,而且没过多久,她就意识到这是一股邪恶的暗流,虽然没有完全弄清前因后果,她已经感到了强烈的恐惧。她弟弟的声音紧张又尖锐,她怀着焦虑持续听了下去。lqhox

  他说,“不论如何,我们没有足够的动物继续下一天的工作,你也知道在短期内弄到合适的补给有多困难。在只需要谨慎一点就能使用人类样本的情况下,将如此多的工作浪费在相对无用的垃圾上是件很蠢的事情。”lqhox

  想到其中可能的暗示,乔伊娜觉得有点恶心,不由得抓住大厅的搁架稳住了自己。苏拉曼开口说话,用的依旧是那种深沉、空洞的语调——仿佛其中回荡着数千个时代与数千个星球的邪恶。lqhox

  “慢慢来,慢慢来——看你那草率、急躁的样子,就像个小孩!你们这些人都是!如果你活得和我一样长,人的一生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时,你不该为一天,一星期或者一个月感到急躁!你进展得太快了。只要你能保证一个合理的速度,笼子里有足够的样本能够让你用上一个星期。你甚至可以开始用较老的原料[注],如果你能确保别做得太过分的话。”lqhox

  [注:原文是the older material]lqhox

  尖锐的回应打断了他。“别担心我的急躁。我有自己的方法。我不想用我们的原料,除非我能帮上忙,因为我更愿意他们保持现在的样子。不管怎么说,你最好也对他们小心些——你知道那些狡猾的野狗会带着刀子。”lqhox

  苏拉曼低沉地窃笑了一会。lqhox

  “别担心那个。那些孽畜的确很麻烦[注],不是么?好吧,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能给你弄一个来。但慢一点——那个男孩离开后,只有八个剩下了,现在你还丢掉了圣·昆廷的工作,将来想要大规模的弄到原料可不容易。我建议你从赞普开始好了——对你来说,他是最没用的一个,而且——”lqhox

  [注:原文是The brutes eat, 根据上下文来看,可能是eat的口语“使……焦虑”的意思。]lqhox

  乔伊娜只听到了这么多。这场对话让她有了些猜测,而这些猜测带来的极度恐惧将她钉在了原地。她几乎昏倒在地板上,只能拖着身子爬上楼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苏拉曼那个邪恶的怪物到底在计划什么?他要把她的弟弟带向何方?这些神秘的句子背后又是怎样一些可怕的情况?数千种黑暗而又险恶的幻想在她眼前游荡,她躺倒在床上,却根本没有睡意。有一个念头最为突出,醒目得令人憎恨,当这个念头反复冲击她的大脑时,她几乎要大声尖叫起来。不过,自然比她想象得更加仁慈,它最终还是干预了。她闭上双眼,陷入了不省人事的昏迷。她一直昏睡到早晨,除了偷听到的那些字句所带给她的噩梦外,她没有再梦到其他的梦魇。lqhox

  早晨的阳光让紧张的气氛出现了些许的消退。晚上,人在疲劳时经历的事情经常在意识里留下扭曲的形象,而乔伊娜觉得她的大脑肯定为那些零星的医学对话覆上了奇怪的色彩。在她看来,认为弟弟——文雅的弗朗西斯·斯凯勒·克拉伦登的独子——在以科学的名义进行野蛮的献祭,是对家族血脉的不公偏见,而她决定忽略在楼下听到的所有事情,以免阿尔弗雷德嘲笑她的奇怪念头。lqhox

  当她来到早餐桌前时,克拉伦登已经走了。她觉得有些后悔:即便第二天早晨自己依旧没有机会祝贺他恢复活力。在失聪的墨西哥厨子老玛格丽特的服侍下,她飞快地吃掉了早餐,读过早上的报纸,然后坐在起居室里能够俯瞰到大庭院的窗户边做起了针线活。外面一片宁静,她能看见剩下的动物笼都空了。科学得到了祭品,而石灰坑则会接纳那些曾经活泼漂亮的小动物残余下来的东西。这种杀戮总让她觉得悲伤,但她从未抱怨,因为她知道那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她经常对自己说,身为一个科学家的姐姐感觉就像是一个杀戮仇敌拯救自己同胞的士兵的姐姐。lqhox

  吃过午餐,乔伊娜在窗户边继续她的工作[注1]。她忙着手上的针线活,直到庭院里传来一声手枪枪响引起了她的警觉。她看见苏拉曼那阴森可怕的身影出现在实验室的附近,他拿着一把转轮手枪,而那张骷髅般的面孔上扭曲着一种奇怪的表情——他在对着一个身穿黑色丝绸长袍,手持西藏长刀的人窃笑。那是仆人赞普,当她认出那张干枯的面孔时,乔伊娜恐惧地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偷听到的内容。当时阳光正照射在程亮的刀刃上,而苏拉曼突然再次开枪了。这一次,长刀从蒙古人的手[注]上掉了下来,他颤抖着,困惑地乞求着,而苏拉曼贪婪地注视着这一切。lqhox

  [注1:原文是her post]lqhox

  [注2:原文是 the Mongol’s hand ……]lqhox

  这时,赞普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未受伤的手与掉落在地上的刀,灵活地躲开了偷偷接近的实验室助理,飞快地冲向了房子。不过,苏拉曼的动作要快得多。仅仅一跃,苏拉曼便赶上了对方,并且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几乎将他压倒在地。那个西藏人挣扎了片刻,但苏拉曼像是抓动物一样提着他的颈背,将他拖向实验室。乔伊娜听见他用那个人的语言一面窃笑一面嘲弄,并且看见受害者黄色的面孔充满恐惧地扭曲颤抖着。接着,她突然很不情愿地弄懂了正在发生的事情,强烈的恐惧控制了她,让她在二十四小时内第二次陷入了昏迷。lqhox

  待乔伊娜清醒过来后,房间里已经充满了下午将近黄昏的金色阳光。她捡起了掉落的工作篮与洒在地上的材料,变得满腹疑惑、茫然失措起来;最后,她觉得那幅吓昏她的场景肯定全都真实得可怕。而她最害怕的也就是那些可怕的真相。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过去的经验完全帮不上忙;而她也隐约有些庆幸——至少她的弟弟没有露面。她必须和他说清楚,但不是现在。她现在不能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乔伊娜爬上床去,瑟瑟发抖地想着那些可能发生在实验室窗户栅栏后面的恐怖事情,度过了一个痛苦无眠的长夜。lqhox

  第二天,她憔悴地爬了起来,并且与克拉伦登见了一面。自医生恢复过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心事重重地忙着在房子与实验室间来回工作,几乎没有理会任何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乔伊娜根本没机会展开一直她担忧的会面谈话,而克拉伦登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姐姐疲惫不堪的面容与略带迟疑的举止。lqhox

  晚上,她听说他在书房里。于是,她试图以一种克拉伦登极度陌生的方式与他好好谈谈。她觉得他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而且有可能最终会重拾之前漠不关心的消极状态。她走进了房间,试图在没有牵涉到任何主题的情况下让他镇定下来,并且让弟弟喝下了满满一杯[注]肉羹。最后,她温柔地询问弟弟究竟在为什么烦恼,同时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回应,希望听到他说苏拉曼对那个可怜的西藏人的所作所为让自己恐惧和愤怒。lqhox

  [注:a steadying cup of bouillon ]lqhox

  他回答的时候声音里透着一股烦躁的味道。lqhox

  “我在烦什么?老天啊,乔伊娜,有什么我是不烦的?看看那些笼子,你怎么还在问这个!空了——干干净净——没有一个该死的样本留下;一排最重要的细菌还培养在试管里,却没有机会做出点贡献来!很多天的工作都浪费了——整个项目都倒退了——这足够把人逼疯了!如果我没法凑齐足够的试验材料,我还能有什么进展?”lqhox

  乔伊娜摸了摸他的前额。lqhox

  “我觉得你应该休息一会儿,阿尔,亲爱的。”lqhox

  他却躲开了。lqhox

  “休息?那阵不错!那真该死的不错!接下来的五十,或者一百,或者一千年,除了休息、无所事事、一片空白地盯着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就在我准备拨开谜团的时候,我却没有材料了——然后我被要求再次退回到那种留着口水什么也不做的时候!老天!这个时候还有某些偷偷摸摸的小偷可能正在研究我的数据,准备利用我的工作赶到我前面去。我会和成功失之交臂——某个得到合适样本的蠢货会获得胜利,只要一个多星期,即便只有勉强够用的设备就能抢我一步大获成功[注]”lqhox

  [注:see me through with flying colours,with flying colours为一出自航海术语的俗语,意思类似“成功,胜利”]lqhox

  他抱怨着拉高了声音,那其中有一种神经紧绷的言外之意,而乔伊娜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回答得很柔和,然而又没有柔和到让人觉得是在安抚一个精神病患。lqhox

  “但这种焦虑和紧张会杀死你,如果你死了,你怎么能继续工作呢?”lqhox

  他笑了起来,几乎像是在嗤笑。lqhox

  “我猜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不会要了我的命,而我只需要这些时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或者其他任何人身上的事情,最后都无关紧要。必须有人为科学服务——科学——为人类知识奉献的苦行事业。我喜欢我使用的那些猴子,那些鸟,那些豚鼠——它们只是机器里的一颗齿轮,要被使用,被用来让整体进步。它们必须被杀死——我或许也该被杀掉——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所服务的目标不值得这样做吗?不值得付出更多吗?”lqhox

  乔伊娜叹了口气。有一会儿,她不禁有点儿怀疑,这种无休止的杀戮是否真的有什么意义。lqhox

  “但你敢肯定你的发现将会让人类得到恩惠,这些牺牲又都是值得的?”lqhox

  克拉伦登的眼睛闪烁出了危险的光芒。lqhox

  “人类!究竟什么才是人类?科学!蠢货!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个人!那些传道士最喜欢人类这个字眼,在他们看来,那象征着盲目轻信的大众;那些掠夺财富的富豪最喜欢这个字眼,在他们眼里,那预示着美元与美分;那些政客最喜欢这个字眼,在他们心中,那意味着能够凝聚起来用以推动他们前进的力量。人类是什么?什么都不是!谢天谢地这种粗糙的幻象没有一直延续下去!一个成年人应该去崇拜真理——知识——科学——光明——撕碎迷雾,驱散黑暗。知识,知识才是无上的力量[注]!死亡是我们的日常事务的一部分。我们必须杀戮——解剖——摧毁——这都是为了发现——为了崇拜妙不可言的光明。科学女神需要它。我们用杀戮来测试可疑的毒药。不然如何?不要想着自己——只有知识——必须知道效果。”lqhox

  [注:the juggernaut 来自印度神话的一个词,用来表示无可匹敌、无法阻止、能够摧毁一切的力量或事物]lqhox

  他短暂的耗尽了力气,声音渐渐小了。而乔伊娜微微地颤抖了一下。lqhox

  “但这太可怕了,阿尔!你不该这么想!”lqhox

  克拉伦登发出充满讥讽意味的咯咯笑声,他的举动在姐姐的脑海里激起了古怪而又令人厌恶的联想。lqhox

  “可怕?你觉得我说的东西太可怕?你应该去听听苏拉曼!我告诉你,如果你能从亚特兰蒂斯的祭司那里听到些暗示,他们知道的东西足够吓死你。早在千百年前,这些知识就为人们知晓了[注1],那时候,我们的祖先还只是不会说话的猿猴,还在亚洲游荡!在阿哈加尔地区[注2]的人知道一些关于它的事情——在西藏遥远的遥远上有关于它的传闻——有一次,我听说有个老人在中国召唤犹格·索托斯——[注3]”lqhox

  [注1:原文是Knowledge was knowledge a hundred thousand years ago]lqhox

  [注2:原文是 the Hoggar region,是非洲撒哈拉沙漠中北部的一個高原,此为法文,英文名是Ahaggar]lqhox

  [注3:原文是and once I heard an old man in China calling on Yog-Sothoth—]lqhox

  他的脸变得苍白起来,伸直自己食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奇怪的符号。乔伊娜打心底警惕了起来。随后,他的话语变得不那么匪夷所思了,而乔伊娜也稍稍冷静了些。lqhox

  “是的,这或许很可怕,但这也很光荣。我是说对知识的追求。可以肯定,那些邋遢懒散的情感与它没什么关系。难道自然界不杀戮么——自然界经常、冷酷无情地杀戮——可除了傻瓜,又有什么人会害怕这些事情?杀戮是必要的。它们是科学的光荣。我能从那当中学到东西,我们不能为了情感而牺牲掉研究知识的可能。听听,那些多愁善感的家伙为接种疫苗的事情哀嚎反对。他们害怕这会杀死儿童。好吧,如果它会又怎么样?我们还能从什么地方学到关于疾病的规律?身为一个科学家的姐姐,你应该比那些胡扯的意见更加清楚。你应该协助我的工作,而不是阻碍它!”lqhox

  “但,阿尔,”乔伊娜抗议说,“我完全没有想要阻碍你的意思。我不是一直都在尽我所能地帮助你吗?我猜,我知道得不多,不能非常主动地帮助你;但至少我为你感到骄傲——不仅是自己感到骄傲,也是为家族感到骄傲——而且,我一直试图扫清你的前进道路。你任何时候都能相信我。”lqhox

  克拉伦登热切地看着她。lqhox

  “是的,”他站起来一面从房间里大步走出去,一面急促地说,“你说得对。你一直在尽你所能地努力帮助我。你或许有机会进一步帮助我。”lqhox

  乔伊娜看着他消失在了前门,于是跟在后面进入了庭院。远处,有一盏提灯在树林间闪耀着光芒;他们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看见苏拉曼正弯腰看着一个伸张在地上的巨大物体。克拉伦登走上前去,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嘟哝;但是,当乔伊娜看见那是什么时,她尖叫着冲了上去。那是迪克,那只大圣伯纳德犬,它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睁着泛红的眼睛与突出的舌头。lqhox

  “它病了,阿尔!”她尖叫着。“快做些什么,快。”lqhox

  医生看着苏拉曼,对方用一种乔伊娜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lqhox

  “把他带去实验室,”他命令说;“我恐怕迪克得了热病。”lqhox

  就像一天前带走可怜的赞普一样,苏拉曼拿起了狗,带着它无声地走向靠近墙的建筑。这一次,他没有窃笑,却用一种似乎真的非常焦虑的神情瞥了一眼克拉伦登。乔伊娜觉得,苏拉曼几乎像是在恳求医生救救自己的宠物。lqhox

  可是,克拉伦登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朝着房子游荡过去。这种冷酷的表现让乔伊娜感到震惊,她跟了上去不断地恳求克拉伦登为迪克着想,但毫无作用。他完全没有理会姐姐的恳求,径直走向书房,开始阅读一本朝下摆放的巨大古书。趁他坐着的时候,乔伊娜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但他没有说话,或者转过头来。他一直在看书,而乔伊娜越过他的肩头好奇地想看看这本黄铜镶边的典籍上写着些怎样的古怪符号。lqhox

  随后,乔伊娜在洞穴一般的起居室里独自坐了一刻钟,终于做出了决定。事情出了极端严重的错误——她几乎不敢想象,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又有多严重——不过,是时候召唤一些强大的力量来协助自己了。当然,这种力量就是詹姆斯。他是个有权势又能干的人,而且他的支持与影响力能够为阿尔指出正确的路。他一直很了解阿尔,也理解他。lqhox

  虽然此时已经很晚了,但乔伊娜决心采取行动。灯光依旧从大厅另一边的书房里闪耀着,她一面迫切地盯着大门,一面安静地戴上帽子离开了房子。在阴沉的石头宅邸与禁止涉足的草地外,只有一条不长的小路通往杰克逊大街。凭着自己的运气,她在大街上找到一辆愿意前往西联电报所[注]的马车。然后,她在电报所里仔细地给萨克拉门托市的詹姆斯·道尔顿写一封电报,请求他立刻回到旧金山,有一件对他们来说极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来处理。lqhox

  [注:the Western Union telegraph office,目前叫这个名字的已经是一家电汇公司了。]lqh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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