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老医生普拉特挤过人群来到露艾拉的身边,要了些水泼在她的脸上。其他人纷纷涌上来查看她和棺材的情况。约翰尼·道晤开始自言自语地诵唱起来“他知道,他知道,他能听见我们说的全部,他能看到我们做的全部,他们会把他那样埋起来”——但除了史蒂夫·巴伯以外,没有人去理会约翰尼的喃喃自语。44buM
片刻之后,露艾拉逐渐恢复了意识,却没办法准确地说出吓昏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她只能小声地嘀咕着,“他看人的眼神——他看人的眼神。”但在其他人看来,尸体仍旧和之前完全一样。不过,那双睁着的眼睛,以及红润的色彩,看起来的确十分恐怖。44buM
这时候,另一件事情吸引了迷茫的人群,让他们暂时忘记了露艾拉与棺材里的尸体。吸引人们注意的是桑戴克——突如其来的刺激与推攘的人群似乎造成了某种糟糕的古怪影响。他在混乱中显然被人给撞倒了,趴在地上努力想要坐起来。他脸上的表情极度骇人,而他的眼睛也呈现出了一种死鱼般的呆滞。他几乎没办法大声说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嘎嘎声。那些声音里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绝望,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44buM
“带我回家,快,让我回去。误打进我胳膊的那针防腐液……心脏活动……这该死的刺激……太强烈了……等等……等等……不要以为我死了,即便我看起来……只是防腐剂——只要把我弄回家,等着。我会醒来的,不知道该多久……我一直留意着,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别被骗了……”44buM
他的声音渐渐地小了,最后消失在寂静中。老医生普拉特挤到了他的身边,摸了摸他的脉搏——他守候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摇了摇头。“做什么都没用了——他已经死了。心脏不好——注射进他胳膊里的液体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都不知道成分是什么。”44buM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呆木的状态。灵堂里死了一个人!只有史蒂夫·巴伯想到要证实桑戴克最后哽噎着说出的那几句话。他真的死了吗,他之前还说自己会变成假死的样子?居民们是不是该等一会儿,看看会发生什么?如果这样的话,让普拉特医生赶在下葬前再检查一次汤姆·斯普拉格又会有什么害处呢?44buM
疯子约翰尼悲伤地抽泣着,径直扑倒在桑戴克的尸体上,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狗。“你们不能把他埋起来,你们不能把他埋起来!他还没有死,他给莱奇·霍普金斯家的狗,还有莱维特执事家的牛犊打过完整的针剂,他现在就和它们一样。他有一些东西,他能够把这些东西打进你的身体里,让你看起来好像死了一样,但你实际上却没有死!你看起来好像死了,但你却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然后第二天你又活过来,和之前一样。你们不能把他埋起来——他会在地里复活,然后没办法刨出来!他是个好人,不像汤姆·斯普拉格。我求上帝,让汤姆在土里一边憋气一边刨上好几个小时……”44buM
可是,除了巴伯之外,没有人在乎可怜的约翰尼。事实上,他们对史蒂夫的话也充耳不闻。各处都有疑点。老医生普拉特最后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嘟哝着填上了死亡证明的空栏。油腔滑调的埃德·阿特伍德建议大家应该为这场双人殡葬做点什么。桑戴克死后,拉特兰这一侧再也没有别的殡葬师了。如果要再请一位殡葬师来管理葬礼事宜,那需要支付相当可观的花费;另一方面,如果桑戴克在六月的炎热天气里得不到防腐的话——好吧,没人能把这些话说出口来。而且桑戴克也没有至关重要的亲属和朋友,除非索菲愿意出席——但索菲却站在房间的另一侧,死死地、无声地、几乎病态地瞪着自己哥哥的棺材。44buM
莱维特执事努力恢复到端庄有礼的姿态,让人将桑戴克的遗体搬过大厅,送到起居室里,同时指派泽纳斯·威尔斯和华特·帕金斯去殡葬师的家里搬一口合适棺材来。他们在亨利的裤子口袋里找到了房子的钥匙。约翰尼继续哀嚎着,在尸体上随意摸索,而埃德·阿特伍德则忙着询问桑戴克信奉的宗派——因为亨利并没有参加本地的教会。当人们认定他那些——全都已经过世的——亲友曾是浸礼教徒后,赛勒斯牧师认为莱维特执事能主持出一场更好的简短祷告。44buM
对于那些生活在斯蒂尔沃特及周边地区、热爱参加葬礼的人[注]来说,那天可是个好日子。就连露艾拉也从虚弱中恢复了过来,继续留下来参加葬礼。各式各样的闲言碎语忙碌地嗡嗡作响,而只有少数几个人愿意给予桑戴克逐渐冰凉、僵硬的尸体一些安定的触碰。约翰尼已经被赶出了屋子,大多数人一致认定,他根本就不该出现这里,不过他的嚎叫偶尔还会从远处阴森地飘送进来。44buM
[注:原文是 the funeral-fanciers 直接翻译过来是“葬礼发烧友”的意思]44buM
他们把尸体放进了棺材,然后摆在托马斯·斯普拉格的旁边。沉默不语、看起来几乎有些吓人的索菲一直专注地凝视着那具尸体,就像之前她凝视自己的哥哥一样。在长得有些危险的一段时间里,她始终一言不发,而她脸上的复杂表情也完全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和解释。其他人渐渐离去,留下她一个人待在死者的身边。她设法发出了一些呆板的声音,但没人理解说的话语。而且她似乎先在对着一具尸体说话,接着又朝另一具尸体说话。44buM
这时,对于一个外人来说,这场阴森、无意识的戏剧达到了定点,整场葬礼仪式无精打采地重复了一遍。风琴喘息着再次演奏了起来,唱诗班再次尖叫了起来,祷文再次嗡嗡地响起,那些有着病态好奇的参观者排队经过了一片可怕的景象——这一次是两具待葬的尸体。随着程序步步进行,一些更加敏感的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史蒂夫·巴伯再次感觉到一种怪异的恐怖与恶魔般的异样正在暗中蔓延。老天,这两具尸体看起来是多像是活的……可怜的桑戴克之前曾多么希望人们不要将他当作死人……他是多么地痛恨汤姆·斯普拉格……但在常识面前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死人就是死人,老医生普拉特有着那么多年的经验……如果没有人觉得烦恼,那么他又何必烦恼呢?……汤姆或许拿到了应得的结果……如果亨利对他做过什么,那么他们现在已经没事了……好吧,索菲最后还是自由了……44buM
随着瞻仰的队伍最后走向厅堂与外门,索菲被再度留了下来,与死者独处。埃德·阿特伍德站在路边与从李氏马车行赶来的灵车车夫说话,而莱维特执事则安排好了两队抬棺人。幸运的是灵车能装下两口棺材。不用着急——艾德·普鲁默与伊桑·史东已经提前出发挖掘第二口坟墓了。他们有三匹租借马,骑兵队也有许多私人的设备——想要让人群远离坟墓是完全没有用的。44buM
这时,索菲与两具尸体所在的客厅里传来了一声疯狂的尖叫。这声突如其来的尖叫令所有人几乎僵在了原地,脑里涌现起了与露艾拉尖叫昏倒时相同的感觉来。史蒂夫·巴伯与莱维特执事准备走进房子里查看一番,但在他们进入大门前,索菲已经狂奔着冲了出来。她一面喘着气,一面哭诉到“窗户上的脸!……窗户上的脸!……”44buM
几乎在同时,一张眼神疯狂的面孔出现在了屋子的一角,索菲惊人尖叫的谜团跟着被揭开了。显然,那张脸的主人正是可怜的疯子约翰你。他上跳下窜,指着索菲,尖叫到,“她知道!她知道!她看着他们,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就从她脸上看出来了!她知道,可是就算他们被埋进土里,刨土想要呼吸,她还是不会理会……但他们会对她说,她也能听到他们……他们会对她说话,会在她眼前出现……直到有一天,他们会回来抓住她!”44buM
泽纳斯·威尔斯一把抓住了那个尖叫着的蠢货,将他拖进了房子后面的一间小木棚,然后尽可能地把他牢牢闩进了棚子里。他尖叫着,不断拍打,即便是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听见,但却没有人在乎他。队伍已经准备好了,索菲骑在第一匹马上,领着整个队伍缓缓地走过一小段路,穿过乡村抵达霍洛沼泽墓园。44buM
当托马斯·斯普拉格躺进坟墓的时候,埃德·阿特伍德进行了适当的发言,而当他说完的时候,艾德与伊桑已经在墓园的另一头挖好了桑戴克的坟墓——过了一会儿,人群也转移到了那边。这时,莱维特执事象征性地说了几句,接着人们重复了一遍下葬仪式。当铲子再度挥舞起来的时候,参加葬礼的人们开始三五成群地离开,轻便马车[注]渐渐远去的咔嗒声随处可闻。他们先埋葬了桑戴克。当泥土大块大块地砸落在棺材盖上的时候,史蒂夫·巴伯注意到索菲·斯普拉格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些许古怪的表情。他没法一直盯着索菲的脸,但在剩下的表情后面似乎隐含着一种扭曲、反常、有些压抑的得意神色,像是获得某种模糊的胜利。于是,他摇了摇头。44buM
[注:原文是buggies and carry-alls 分别是两种不同的马车,但是对于没怎么见过马车的人来说,差别实在不大。]44buM
泽纳斯赶在索菲回家前先跑回去将疯子约翰尼从小木棚里放了出来。而那个可怜虫立刻发疯似的跑向了墓园。当他赶到墓园的时候,拿铲子的工人还没做完自己的工作,一些好奇的悼念者也还在附近溜达。他冲着汤姆·斯普拉格还没填满的坟墓大声地叫喊了几句,然后又跑去墓园另一头试着用手挖掘桑戴克那座新坟头上的松散泥土,那些留下来的旁观者一想到这些事情仍会止不住地打颤。约坦·布雷克警官逮住了他,将他带回了镇上的农场。而他的尖叫则在墓园上空激起了可怕的回声。44buM
故事说到这里,佛雷德·佩克通常会停下来,不再继续。还有什么可以讲的呢?这是个令人沮丧的悲剧。在经历过这一切后,索菲的古怪举动似乎也不那么难以理解了。如果老卡尔文·维勒不在附近,那么这就是外人能打听到的全部故事——因为天色太晚的时候,惠勒会踉踉跄跄地走回家去;可若是老卡尔文·维勒还在附近,他就会再度开口,嘀咕出些充满可憎暗示的鬼祟低语。偶尔,有些听他讲完故事的人会害怕经过那座百叶窗紧闭的屋子,害怕经过屋子后面的墓园,尤其是入夜之后。44buM
“哈,哈……佛雷德那时候还只是毛头小子,连一半的事情都记不住!你知道索菲为什么要把屋子的百叶窗紧紧锁着吗,你知道疯子约翰尼为什么要一直朝着死人说话,朝着索菲的窗户嚷嚷吗?好吧,先生,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知道了所有该知道的事情,但我听到了我该听到的东西。[注]”44buM
[注:原文是I don’t know’s I know all there is to know, but I hear what I hear.]44buM
说到这里,那个老头吐出嚼着的烟草,倾身向前,强迫他的听众继续听下去。44buM
“就在那天夜晚,我告诉你——直到早晨,在他们下葬了八个钟头之后——我们听见索菲的房子里第一次传出了尖叫声。我们全都被吵醒了——史蒂夫和艾米莉·巴伯还有我和玛蒂达全都穿着睡衣,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我们发现索菲穿得好好的,昏死在起居室的地板上。幸好他没有锁门。等我们赶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抖得像片叶子。可问到是什么东西把她吓成这样时,她却一个字也不愿意透露。玛蒂达和艾米莉尽力安抚了索菲的情绪,但史蒂夫却和我小声说了些事情——那些事情可一点儿也不让我们觉得心安。事情发生一个小时后,我们觉得已经可以回家了,这时索菲开始将头倒向一边,像是听到了什么东西。然后,突然间,她又大声尖叫了起来,然后再次晕了过去。44buM
“好吧,先生,我只说我能说的,不像史蒂夫·巴伯——如果他敢,他肯定会瞎猜。他总是在尽其所能地暗示某些事情……不过,他因为肺炎,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44buM
“当然,我们听的声音隐约像是可怜的疯子约翰尼。那声音是从一英里开外的墓园里传过来的。我们之前把他锁在镇上的农场里,不过他肯定从窗户里跑了出去——虽然布莱克警官说他那晚没有出去。从那天晚上到今天,他就一直在他们的坟墓边闲逛,和他们说话——在汤姆的坟头前咒骂踢打,或者在亨利的坟头前摆些小花束。而他不去墓园的时候,疯子约翰尼就会在索菲家紧闭着百叶窗的屋子前溜达,嚷嚷着说有什么东西就要来抓住她了。44buM
“索菲从来都不会靠近墓园。现在她都不会离开家半步,也不和其他人见面。我得说,斯蒂尔沃特遭了诅咒——如果她不对劲,我就会唠叨,这些日子来事情已经有点儿支离破碎了。[注1]一路下来,索菲肯定遇到了某些怪事。有一次,萨利·霍普金斯去拜访他——那是97还是98年的时候——她的楼梯上传来了可怕的碰撞声——那个时候约翰尼正被安全地锁着,至少道奇警官发誓说他是被锁着的。但我可不相信他们口里的那些故事[注2],比如每个六月十七号都会有奇怪声音,还有每到凌晨两点漆黑一片的时候,就会有微微闪光的人形试着打开索菲的房门。44buM
[注1:原文是—and I’m dinged if she ain’t half right, the way things is a-goin’ to pieces these days. ]44buM
[注2:原文是But I ain’t takin’ no stock in their stories ,原意是“我可不会不相信他们口里的那些故事”但是由于洛夫克拉夫特经常在口语中用双重否定来表达否定的意思,所以我不是特别确定他到底是相信还是不相信。]44buM
“你看,下葬第一天凌晨大约两点钟的时候,索菲听见了声音,还晕倒了两次。史蒂夫和我,还有玛蒂达和艾米莉,听见了第二阵声音,很微弱,就像我对你说的一样。我再和你说一次,那肯定是疯子约翰尼在墓园里,虽然乔撒姆·布莱克坚持说约翰尼在农场里。他们说一个人的声音传不了那么远,我们脑子里一团混乱,难怪我们觉得有两个声音——两个根本不应该说话的声音。44buM
“史蒂夫,他说听到的声音比我多。我敢肯定,他相信鬼魂。玛蒂达和艾米莉怕得要死,根本不记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很奇怪,镇子上没有人说自己听见了什么声音——如果有人在那邪恶的时刻醒着的话。44buM
“不论那是什么,它非常微弱,如果没有什么词语,我会以为那是风声。我听清楚了一些,但我想说,我不赞成史蒂夫说他听到的声音……44buM
“那声音‘她-魔鬼’……‘一直都是’……‘亨利’……还有一个很清楚的‘活着’……还有‘你知道’……‘说你会袖手旁观’……‘摆脱他’以及‘埋了我’……然后是那句可怕的‘有一天会回来’——死亡般的尖叫……但你不能说约翰尼没法发出这些声音……44buM
“嗨,你!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如果我有心情,我或许还能说多说些……”44buM
本文写于1933年,虽然标注是 H.P.Lovecraft 与Hazel Heald 合作作品,但实际上它基本上是 H.P.Lovecraft 为 Hazel Heald 完成的代笔作品。后来它被发表在1937年5月的《Weird Tales》上。44buM